第9章 匪窟(1 / 1)

與君訣 榆木白 1792 字 23小時前

被他絆倒的人惱羞成怒,站起來立刻給了他一巴掌,言修淩沒躲,嘴唇被力道撞破,血味順著牙齒蔓延開來。“這方巾是哪來的?”他的臉上沒了嬉皮笑臉的玩笑,認真地問。“你去了不就知道了?”麵前持刀的人舔了舔嘴唇,冷笑,“帶走!”幾個人推搡著他就要出去,茶館的小二呆愣楞地站在原地,老板啞著嗓子剛要說話,那男人寬刀一動,立刻將一張桌子劈得四分五裂。這一下所有人都不敢吭聲,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將人綁走。這處茶館離城門並不遠,待一出城門他就被蒙上眼睛推進一輛馬車,不知往什麼地方行駛而去。馬車不知道行進了哪處山坳,馬車顛簸得他全身骨頭都疼,卻偏偏被一群人看得死死的,連活動一下筋骨都不行。他有些後悔看到那方巾就跟丟了魂似的反應,萬一這方巾隻是阿念那幫孩子不小心丟下的呢?萬一這麼多年,那個人習慣有變,突然不再用淺雲紋了呢?萬一他隻不過是有事要做,並沒有什麼遇到什麼危險呢?就算有險,你又何德何能,竟敢妄想擔心長歌劍主呢?言修淩,你憑什麼呢?他長長歎了一口氣,心裡頭仿佛塞了一團沾滿辣椒末兒的棉花,連每一口呼吸都帶起火辣辣的疼痛來。馬車停下,周圍似乎有個小瀑布,水聲略顯嘈雜,挾持他來的幾個人和什麼人交談了幾句,旁的他沒聽清,隻捉到了銀子和修仙這兩個聽起來毫不相乾的字眼。兩個人將他從馬車裡拖出來,又在他的腳上添了副鐐銬,覺得他應該無法逃脫,才一把扯下蒙著他眼睛的黑布,山裡天黑得快,麵前便點著好些火把,他還沒來得及適應突然出現光芒,就被硬生生推進了一處山寨裡。言修淩這一下著實有點發蒙,這看起來似乎是一處山賊的窩點,而非他預料中的某家隱秘宗門,難道那塊方巾真的是個疏忽巧合,是他想太多了?隻可惜現在要走也有點遲了。山寨裡他進去的地方看起來更像個地牢,不過打掃得倒挺乾淨,裡麵空蕩蕩的,一直走到最裡麵,才看見一個人。言修淩一下子愣住了。有人去開牢門,那人聽到動靜,抬起頭來,淡淡望過來一眼,言修淩立刻深深低下頭,將臉埋在黑暗裡。地牢隻遠遠點著幾盞油燈,十分昏暗,他有些失魂地被推進牢裡,一個精瘦矮小的人立刻湊上來搜身,而且好巧不巧,偏偏一下子就摸到了他胸前藏起來的一袋金葉子上,他立刻想捂住,卻被身後的人一手抓住一隻胳膊,不知何處又冒出來一個拳頭,狠狠砸在他的小腹。他本想提膝擋開,可剛要動彈又想起那道淡淡的目光,硬生生又咬著牙受了。臟腑的疼痛讓他忍不住身體一曲,跪在地麵。金葉子被收走,這群人滿意地將他隨手一推,牢門上了鎖,揚長而去。他倒在地上緩了許久,才低著頭,擇了最靠牆的昏暗角落裡倚下。牢籠昏暗,卻偏偏他坐的地方有光。言修淩躲在黑暗裡,偷偷往那邊看了幾眼。沈玄離閉著眼睛,神色淡漠,即使在如此粗陋的地方也依舊端正如鬆,昏暗的光落在他的臉上,仿佛鍍了一層淡淡的玉光,瑩潤溫和,可鋒利的薄唇微微抿緊,自有一種拒人千裡之外的隔閡。他看了一會兒,便把目光收了回來,又往角落裡退了退,閉上眼睛,巴不得融進黑暗裡,離他遠遠的才好。天晉山的宗門建在山門腹地,背後便是十萬大山。親傳弟子大多住在南麵,而後山則是一片禁地,名為祭靈穀。聽師父說,祭靈穀曾是一處古戰場,數百年前的兩族大戰中鬼門曾在此屠戮十萬俘虜,因為戰爭結束後,此處便改做了祭祀之處,取名祭靈穀,即為祭奠亡靈之意。不過此處無數修仙人士死後靈魂不散,漸漸生出煞氣,每到七月鬼門大開之時就會化成無數妖邪食人性命。言修淩以往是從來不信這鬼怪傳言的,因為他自己就是妖邪的一種,對他來說,妖邪都是同類,既然是同類,就必然可怕不到哪裡去。可是現在他卻信了師父的話,而且深信不疑。此時後山已經不再是原來的後山,,甚至連整個天晉山都宛如失蹤了一般,他站在祭靈穀光禿禿的石礫中,身邊到處都是白骨,麵目猙獰的鬼怪如老鼠一般爭先恐後地朝他撲過來,黑漆漆的尖牙利齒撕扯著他的皮肉,雖然身上不見傷口,可痛卻始錐心刺骨頭的。他知道這些低級鬼魅是被他身上散發出的鬼氣所吸引,他是從鬼界來的,這具倚靠靈力法術修煉出來的肉體藏不住他魂魄中的鬼氣,這些鬼氣對於沒有神誌的低級鬼來說,可是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太多的鬼影前仆後繼想要占據他的身體,在他的軀體內撕咬爭鬥,似乎要把他的靈魂都撕碎了吃乾抹淨。太痛了,這種難以言表的痛苦甚至讓他想拔劍自儘都做不到。他的身體已經被無數鬼魂占據了,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就在自己的魂魄漸漸開始消散的時候,他突然有點傷感起來。他闖了禁地,全身血肉喂了鬼魂倒也無妨,可是煞氣暴動如此,是否會連累到師門?沈玄離和他一道偷偷進入了後山,不知道現在人又在何處?他應該不會靠近祭靈穀的吧?他想,沈玄離雖然驕傲了些,平日裡也一副懶得理人的模樣,旁人和他搭起話來又總得不到好氣,牙尖嘴利十分不討喜,可是他最聽師父的話了,師父說祭靈穀是禁地,他想必這輩子都不會踏進一步吧?可是,他現在其實挺希望他能來的,這樣就可以求他一劍殺了自己,免得再受萬鬼啃食之痛;可是轉而一想,他如果進來,自己雖然解脫了,卻又平白害了彆人,這樣一想,他又不想他來了。沈玄離……他默默地念起那人的名字,他也不知道念這個名字有什麼意義,或許隻是一個瀕死之時的寄托,或許是當年之事的虧欠愧疚,也或許……哪裡有這麼多也許呢?他突然坦然了。自己本來就不是常人,能夠以人的身份生活十幾年,其實已經足夠了,不是嗎?他閉上眼睛,意識漸漸昏沉,浸入黑暗,周身漸漸冷了起來,鬼魂尖叫的聲音在腦海中翻滾,真吵。就在他快撐不下去的時候,耳邊漸漸傳過來一個縹緲得猶如幻覺的聲音,低沉,溫雅,像溫潤的古琴,琴弦一動,淙淙流入心底,蔓延到骨骸。他想回應,可喉嚨卻發不出聲音,又怕這隻是無謂的幻聽,隻能緊緊鎖住眉。可這聲音越來越清晰,宛如直接落在他的耳畔,身邊呼嘯的鬼聲和撕扯的疼痛慢慢淡去,他宛如被從水中撈了回來,再次感受到心臟慢慢跳動的聲音。那些鬼物,那片禁地,那些嘶吼著的邪祟和門人,都在遙遠的時間之前,被深深地釘在了夢裡。言修淩驀然睜開眼,入目是一片晦暗的木欄,身下鋪著的稻草還算乾淨,可是也逐漸發出了即將扶住的沉悶氣息。一切都是夢。那些恐懼的,痛苦的往事,還有溫潤又疏離的聲音,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夢。他偷偷轉過眼神,不遠處的沈玄離坐姿如舊,閉著眼睛,任由搖曳的燈光落在臉上。他們一明一暗,雖處同一片空間,卻猶如隔著天塹。他慢慢將目光撤回來,瞪著頭頂的牆,突然間無端生出幾分厭倦。似乎無論什麼妖魔鬼怪都妄圖修煉成人,可是做了人之後,才能發覺,人世,真的不好。太不好了。聚散離合,悲恨愧喜。有情緒的人,都活得太累了。他瞪著天花板躺了大半日,直到腹中叫聲如擂鼓,可還不見那群山匪過來送食水,便多少有點忍不住焦躁起來。其實,打心眼裡他就不是一個能沉得住氣的人,往日裡的淡然自若,一般是懶的,一半是裝的。但是到了這裡,他也懶得再做出臨危不亂的模樣,隻盼著那群王八蛋趕緊送些吃的來,這樣等他出去,說不定心情一好,可以少打斷他們兩條腿。也不知那些山匪是不是聽見他的腹議,正想著,那個尖嘴猴腮搜走了他一包金葉子的小子便走進來,將一個食甕推進來,話都沒說一句,就背著手趾高氣揚地走了。言修淩盯著這廝的背影,恨得牙根癢癢。但現在還不是出去的時候。他對著天花板又歎了一口氣,壓下心中想將人剝皮抽筋的衝動,盯上了那個食甕。有飯菜的味道飄過來,雖然絕對算不上好東西,但起碼是沒餿的。他剛想動彈,卻又遲疑了一下。食甕放在門口,他如果要拿,勢必要從沈玄離的眼皮子底下路過,一想到這,他又猶豫了。雖然人家長歌劍主並不屑於看他,甚至從他進來人家都沒睜開過眼睛,或許根本不知道同處一室的人到底是誰,可是即便如此,他心底還是有些莫名的惶惑。他想了幾個辦法想擋住臉,比如撕塊衣襟蒙麵或者乾脆用泥巴糊上臉,但是想想又都放棄了。如果他遇見沈玄離,都不用靠近,隻肖遠遠看上一眼就絕對不會認錯,畢竟他的氣勢,他的習慣,他有些高傲的居高臨下的尖酸刻薄都深深烙在腦袋裡。他想沈玄離應該也像他熟悉他一樣,哪怕真的毀了容貌,他也一定一眼就認得出他是誰。想到這些,他突然有種悻悻,又有點坦然。反正瞞不過去,倒不如坦蕩一點。大不了等沈玄離動手殺他的時候,他不還手就好了。他翻身爬起來,蹲在門口掀開食甕,飯食的模樣實在難看,他也不在意,跑腿坐在地上用勺子挖了幾口填進嘴裡,此情此景,倒讓他想起了剛被趕下天晉山時做乞丐的日子。其實當個乞丐也沒什麼不好的。他心裡想著,目光卻不知不覺落在了不遠處如玉雕一般的沈玄離的身上。十年不見,沈玄離已經徹底脫去了少年時的稚氣和鋒芒,變得穩重又內斂,隻不過當年的傲慢已經被磨去了,現在的他坐在這裡,倒真應了那句君子如玉的形容。很完美。但似乎哪裡又成了缺憾。他暗暗搖搖頭,也不知道自己突然的感慨是從何而來,隻是目光還沒等移開,就猝不及防對上了他忽然睜開的眼。眸色很深,目光幽邃。言修淩立刻彆過臉,一不留神,手裡的勺子啪地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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