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空當,小月兒已經跳下椅子,在隔離室僅有的空間裡憑借記憶跳起芭蕾舞:“小姨,月兒美嗎?”空調扇靜靜地運作著,葉千江看著燈光下翩翩起舞的小月兒,始終無法將真實情況如實告知,可是隨著月兒的舞蹈,一個想法在她腦海裡漸漸成形。林魏征一身風塵地趕回來的時候,她正盯著小月兒的影子出神。“謝謝你陪月兒這麼久,公司臨時有事……”葉千江興奮地抓住林魏征的手:“我想到了,我想到了!”“什麼?”對方一時摸不著頭腦。“或許,小月兒可以學跳舞了。”葉千江頭也不回地跑出病房,“等我的消息。”沒人知道這一夜葉千江跑了多少地方,打了多少電話,隻知道早上她回到醫院的時候,帶著市展覽館的技術員。舞蹈老師應約前來的時候,設備已經架好。“這是?”“最新的全息投影設備,通過虛擬技術再現物體的三維圖像技術。”葉千江解釋道。“太好了,也就是說……”舞蹈老師看著隔離室內的小月兒,“我可以教小月兒跳舞了!”“當然。”“小月兒你好,我是你的舞蹈老師,你可以叫我宋老師。”小月兒看著憑空出現在自己麵前的老師驚訝地捂住嘴,仔細地看了看身邊的人,又望了望窗外,窗外的宋老師保持著打招呼的姿勢,“怎麼樣,神奇吧?”“嗯。”小月兒認真地點了點頭,伸出手指頭在虛擬的老師身上點了下,又迅速地縮回手,看著全息影像笑個不停。“好啦,小月兒,我們開始學跳小天鵝好嗎?”“好!”音樂響起來的時候,小月兒像隻笨拙的小鴨子,跟在老師身後,她的笑聲透過聲孔傳出來,林魏征悄悄轉過臉拭去淚水。“對對很好,轉圈,慢一點慢一點,嗯,很好,這隻手要再高一點……”虛擬影像的宋老師儘職儘責地糾正著學生的動作,小月兒一隻手高舉,認真聽著老師講課,表情認真又嚴謹,“很不錯很不錯,是這樣,再來一遍。”合著節拍,小月兒的舞步越來越嫻熟,旋轉,跳躍,像輕盈的蝴蝶一樣穿梭在狹窄的病房間,歡快的笑聲讓人暫時忘卻身在何處。“好了,月兒跳得很棒了,歇一會兒吧。”老師勸說著,趕來看月兒跳舞的護士們也連連點頭。“就一遍,求求你了,再一遍就好了。”小月兒雙手合十,期期艾艾地祈求著。“好吧,再跳最後一遍,小月兒就休息好嗎?”“嗯,我保證。”音樂再度響起,踮腳,彈腿,轉圈……動作一氣嗬成,小月兒像精靈一樣奔跑跳躍,讓人幾乎忘記了她身上的傷病,歡快靈動,這才是一個四歲孩子應有的樣子。可是,就在一個連接動作間,小月兒的身形忽然定住,她下意識地望向窗口,嘔吐物從她口中湧出來。眾人大驚失色,為首的護士立即衝進隔離區采取措施。經過檢查,發現小月兒是由於持續低燒引起的綜合征,這個堅強樂觀的孩子再度醒來時,發現自己身上插著管子,隻能靠流食維持的時候,悶悶地不肯說話。無論林魏征怎麼努力,小月兒都緊閉著嘴,一個人傷心,一個人流淚。隻有在林魏征被醫生叫去辦公室的時候,小月兒才支起上半身,哇哇大哭起來。“月兒不怕,月兒不怕,小姨在呢。”葉千江敲著玻璃隔層,安撫道,“小月兒不是一個人,爸爸一會兒就回來了。”“嗚嗚,我知道……”“那你為什麼哭呢?”“我難受。”葉千江看著插在她身上的各種儀器:“很難受嗎?小姨一會兒讓護士阿姨來給你按摩下好嗎?”小月兒搖搖頭:“不是。”“那是什麼?”小月兒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兒:“小姨,我想跳舞。”她說,“我想跟小朋友一起跳舞。”“剛剛爸爸在的時候,你怎麼不說話呢?”“我怕爸爸傷心。”小月兒哭著說。林魏征回來的時候,葉千江問他要了周慧的電話,用給她打電話的借口走出病房。葉千江先後聯絡了幾家擁有全息投影技術的公司,得到的答複是現階段的技術,隻能提供單點衍射,也就是說,無法將多個小朋友的影像投射到病房裡。苦惱間,葉千江撥通周慧的電話,小月兒病重期間周慧竟然請假沒來,所以她問的第一句話是:“周姐,你怎麼樣了?”“小月兒還好嗎?”葉千江簡單闡述了小月兒的現狀,周慧懊悔不已:“這時候,我竟然不在。”“我會守在小月兒身邊的。周姐,你的身體怎麼樣?”“沒事,一點小毛病,真是老了。”電話那頭周慧感慨著,“年輕的時候可不會這樣,隻要有委托人,我就像鐵打的一樣。”“關懷師也是人啊,也會生病的,這話說得好像大夫永遠不會生病一樣……”關懷師也是人,大夫也會生病,葉千江反複琢磨這兩句,腦中靈光一現,對電話那頭的周慧說:“姐你好好養病,等我去看你,現在我這有點事兒,先不跟你說了啊。”通話結束後,葉千江打電話通知林魏征,要他把小月兒母親送給她的那條小芭蕾裙找出來,然後聯絡了之前展覽館的技術人員,自己則馬不停蹄地跑到社區幼兒園園長的辦公室裡。葉千江是這麼想的,既然他們沒辦法把小朋友們的影像投射進去,那麼為什麼不能把小月兒的影像投射出來呢?當葉千江說服園長,做通小朋友們的工作,帶著穿著小天鵝服的小朋友趕到隔離室的時候,小月兒也穿好了那條粉紅色的芭蕾裙,她好奇地扒著窗看自己投在外麵的影像,小朋友們和她打著招呼。林魏征站在玻璃窗口,舉著平板電腦錄下小朋友們的舞蹈,這樣,隔離室內的小月兒也看得見自己的樣子。先導音樂響起,小月兒站得筆直筆直的,隨著韻律,四隻小天鵝在病房的方寸之地輾轉騰躍,門口擠滿了被音樂吸引來的醫生護士。林魏征含著淚看著女兒,他知道自己錄下的可能是女兒最後的舞蹈,曾經他就這樣舉著機器,錄下妻子最後的影像,其中的心酸苦楚,不足為外人道。他的女兒本應該像這幾個孩子一樣,無憂無慮地在父母身邊度過自己的童年,可是他的女兒再也沒有長大的機會了,孩子的青春期,叛逆期,他都沒有機會去經曆。他更不知道怎麼跟早逝的妻子交代,他更加不知道失去妻子、孩子,他的未來在哪裡,一切的一切,在他胸口鬱成一個死結。葉千江伸出手,幫他扶住機器,屏幕上的畫麵穩定下來。畫麵裡,小月兒的笑容清晰明朗,她踩著不甚熟悉的舞步,終於跟小朋友站在一處。唯獨在這個時刻,她才不是一個處處需要小心照顧的病小孩兒,唯獨此刻,她是一個四歲的頑童,跳著笑著,享受著本應屬於她的歡快時光。可快樂總是短暫的,一曲結束後,小月兒倒在地上,小天鵝永遠停留在她最美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