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經世之諒(1 / 1)

“這裡好冷啊,月兒會不會冷?”林魏征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葉千江正咬著後槽牙,為了不讓自己昏過去,指甲都快被她摳掉了,她抖著肩膀大氣都不敢喘。畢竟太平間這種地方她隻在鬼片裡看到過,跟電影裡的陰森幽暗相比,寬敞明亮的地方並不能給她安全感。小月兒正躺在冒著冷氣的醫療床上,林魏征拚命撫摸她沒有血色的臉,想讓她恢複一點生氣。這裡的一切都讓葉千江害怕不已,此時一臉嚴肅推門而入的周慧幾乎是她全部的寄托。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周慧的胳膊:“周姐……”周慧洞悉了她的心裡話,走到小月兒床前,鞠了一躬,扶住林魏征的肩膀:“節哀。”林魏征卻還是哭,仿佛他的世界裡隻剩下哭泣。周慧在他耳邊輕聲說:“小月兒已經去了,她一直很懂事,即使再難過也不會吵你。”說著,用力把男人的手拉回來,“你不想她走得不安心吧。”安撫完林魏征後,周慧帶葉千江回病房收拾東西的時候,葉千江長舒了一口氣:“周姐,剛剛嚇死我了。”她拍著自己的胸口,“幸好你回來啦,不然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這是我的工作,這種時候不在,是我的失誤,謝謝你及時打電話通知我。”周慧說,“可是,你今天的處理方式也很不專業。”“你是說太平間裡?”葉千江抓著發麻的頭皮,“當時我嚇得要死……”“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根本不應該讓病患家屬去那個地方。”周慧接著說,“自己的親人是絕對受不了的。即使是家屬本人要求的,在這個時候,除卻辦理相關手續,你也不能同意他們去那裡瞻仰遺容,剛剛失去親人,他們很容易精神崩潰甚至是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做最大的努力確保家屬度過緩衝期、確保家屬的安穩也是工作的一部分,什麼事情能做、什麼時候不能做要心裡有數,這就是底線。”“好的,我記住了。”葉千江認真地說。“沒關係,慢慢來,其實沒有什麼難的,重要的是不僅要看到患者,更要看到他身上的傷痛和傷痛帶來的東西。其實人是最脆弱的生物,比自然界任何生物都要脆弱,因為我們有感情,會愛會恨會感傷,所以你在這種極端環境下處理事情就要更加謹慎小心,因為一個關懷師出錯,很有可能你的患者就會帶著遺憾離世,這是一個不容你後悔的職業。”周慧問她,“你確定要做臨終關懷師嗎,即使每天麵對這樣的生離死彆,你確定自己承受得住嗎?”葉千江看著她,點了點頭。“你一會兒要去哪兒?”想著家人和男友,葉千江無奈地笑著。“方便的話,跟我回趟公司吧。”周慧說。“可是我覺得上次麵試的人不是很欣賞我。”葉千江猶豫著說。她的預感很快得到驗證,因為人事部拒絕接受她的資料,理由是需要總經理的批準。周慧帶著葉千江直接闖進經理辦公室,單刀直入地說:“我帶她來辦入職手續,算是跟您打過招呼了。”洛琛愣了三秒鐘,拒絕道:“我不能招一個強迫症來公司。”他指著葉千江不停抽動的食指說,“這對患者也不負責任。”葉千江下意識地握拳,把手藏到身後。“我已經考察過,她的症狀不會影響患者,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能夠為病患提供更加周到,耐心的服務。”“我不能拿任何一個患者冒這個險。”洛琛看著周慧,試圖說服她,“你很清楚我們這份工作的特殊性,生與死之間,沒有後悔的餘地。”“不招也得招,我占有公司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有人事任免權,我已經決定辭職,她就是我的接班人。”周慧斷然道。“就算你招她進來,公司也沒有業務委托給她。”洛琛堅持著。“誰說她沒有委托對象?”周慧說,“她的第一個委托對象,是我。”說著,她把自己的病理診斷丟到洛琛的麵前,上麵用粗體字標注著:乳腺癌晚期。“慧姐,你不要休息一下嗎?”葉千江扛著老人用的拐棍式便攜座椅,氣喘籲籲地跟在後麵,前頭穿著病號服的周慧在病區裡健步如飛。十多分鐘後,葉千江終於忍不住展開椅子自己坐下來,經過的人紛紛對她側目,還有路過的家長拿她當反麵教材:“看吧,這就是不運動的結果。”葉千江已經對這些鄙視視而不見了,她看著繞著自己競走的周慧,下巴倚在手把上:“慧姐,我現在有種強烈的預感。”“什麼?”“我覺得,我好像得死在你前麵了。”“說話能不能有點顧及?我可是癌症晚期的病人。”周慧瞟了葉千江一眼,“我說你起來運動運動,年紀輕輕,走這麼兩步道就不行了,身體素質太弱,你們年輕人平常就知道玩手機打遊戲,地上掉錢都懶得彎腰去撿,在群裡搶個幾分錢的紅包都能打破頭。”葉千江咧嘴一笑,不懷好意地問:“周姐,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呢?”“因為我也年輕過。”周慧的目光越過遠處綿延的山巒和蒼翠的樹木,“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把該經曆過的都經曆一遍,就會知道其實那些過往的快樂和痛苦都不重要,時間會把一切衝淡,最後究竟是什麼東西能夠留在生命裡,終究是你自己的選擇。”“慧姐。”葉千江輕聲問,“你的選擇是什麼呢?”“周慧患者,周慧患者……”抱著記事板的小護士追過來,“可算找到你了,沒有一天是在病房裡老實待著的,你們家屬也不管管。”莫名擔了家屬名號的葉千江聳聳肩,懶得狡辯。“是我自己要出來的,有事嗎?”周慧捏了捏葉千江的肩膀,以示安慰。“家屬去一下辦公室,醫生找你。”護士交代完就去忙彆的事了,當主治醫生看見周慧的時候頗為意外,打電話到護士站斥責傳話的小護士:“怎麼搞的,不是讓你通知家屬來嗎,怎麼能讓病患到處走呢?”“跟她沒關係,是我自己來的,”周慧趕緊說,“彆冤枉孩子了。”“其實今天哪,我主要是想找家屬來確認一下接下來的治療方針,你回去等著就好,讓家屬在這兒……”“對不起,醫生。”周慧打斷他,指著葉千江說,“這位是我同事。”“那……你的丈夫呢?”“走了,有十年了,”周慧平靜地說,“孩子十五歲的時候因病也走了。”“對不起,那你有其他家人嗎?”“父母年紀大了,常年臥病在床,一個哥哥一個姐姐輪流照顧著,”葉千江從未聽周慧說過她的家人,沒想到第一次聽說竟是在病房裡,穿著病號服的周慧雲淡風輕地介紹著家裡的情況,對醫生說,“我的事情,我可以自己做主。”醫生不再多問,翻看著病例:“根據檢查結果發現你現在腫瘤屬於N3期,你確診是在兩年前,但是這兩年間都沒有就診記錄。”“是的。”周慧回答。“為什麼沒有治療呢?在早期對腫瘤進行乾預,效果比現在好很多。”醫生擺弄著手裡的簽字筆,狀似隨意般問道。“我在工作,我不想把時間花費在沒有意義的事情上。”“你認為治療身上的病痛沒有意義?”鏡片後麵的眼神變得異樣認真。“我的意思是,一個注定的結果,又何必繞路去走?”“你的職業是?”“臨終關懷師。”醫生放下在手指間飛轉的筆,好像終於為她這種釋然的態度找到了合理的解釋:“那麼下麵我們來討論你接下來的治療方案。”“不用商量了,我決定采用姑息療法。”從周慧口中輕輕吐出的幾個字像大錘一樣砸在葉千江胸口。所謂的姑息療法並非以根治疾病為目的,旨在暫時減輕患者的症狀,延長患者的生命。“你真的想好了嗎?”醫生的手指在病曆上敲了敲。她身後的葉千江也是滿臉的憂慮,而她緩慢而堅定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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