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走了,小月兒會哭鼻子嗎?”葉千江打趣道。小月兒抽抽酸脹的鼻子:“才不會呢,那是劉宇航才做的事兒呢。”“誰是劉宇航?”“幼兒園坐在我後麵的家夥,每天早上他媽媽送他去幼兒園都要抱著門柱子哭好久,有一次哭了一整節早課呢!”“所以,我們小月兒更堅強嘍。”葉千江笑著說,沒想到小月兒接下來的話卻讓笑容凍結在她臉上。隻見小月兒搖晃著小腦袋,一字一句地說:“不是,劉宇航有媽媽送他,小月兒的媽媽死了,爸爸要去上班,我不能吵他……”委屈的淚水奪眶而出。不知道如何安慰的葉千江,隻能靜靜地看著小月兒。哭泣間,小月兒抬起臉,圓圓的眼睛裡溢滿了淚水,用稚嫩的童音問她:“小姨,小月兒也要死了嗎?”“誰跟你說的?”“我自己猜的,剛住院的時候,爸爸每次跟醫生聊完,半夜哄我睡著以後都會自己偷偷流淚,跟媽媽死的時候一樣。”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葉千江隻有岔開話題:“那你為什麼不睡呢?”“我睡不著,這裡的床好硬,硌得腰好痛哦。”說著,小月兒像模像樣地揉著屁股。“你個小屁孩還長腰了。”葉千江笑著說,在心裡祈禱著讓剛剛的話題過去,或者周慧或者是哪個護士趕緊來救救她。然而老天似乎認定了要跟她作對似的,小月兒點著小腦袋,做出認真思考的樣子來:“其實我倒是不怕死。”她用稚嫩的童音一本正經地說著自己的憂慮,“媽媽在天堂了,她會接我的,以後我就跟媽媽一起過了,是不是?”“哦。”葉千江隻能含混地回應。“是吧。”小月兒沉溺在自己對世界的認知裡,“這麼久沒看到月兒,其實媽媽也很孤單,我去陪陪她也沒什麼不好,可是爸爸他……雖然他辮子紮得不好,衣服搭配得很糟糕,總給我把鞋子穿錯左右腳,還總是很忙沒空陪我,但是月兒還是好愛他,我舍不得他。”“爸爸也很愛你的。”回憶著林魏征陪伴月兒時的情形,葉千江脫口而出。“我知道,所以那個……”小月兒背著手突然扭捏起來,“小姨,你覺得我爸爸怎麼樣?”“什麼?”“月兒死了以後,你替月兒陪我爸爸好不好?”葉千江哭笑不得:“你叫我小姨,替我解圍,就是為了讓我頂替你?”“嗯嗯。”小月兒瞪著一雙大眼睛,無比認真地點了點頭。“真是個小人精。”葉千江隔著玻璃點了點她的小鼻子,“你呀,就隻管吃好睡好,聽醫生護士的話,好好配合治療就好了。”“月兒很聽話的。”小月兒不好意思地摸著頭上的套帽,“小姨,你會講故事嗎?”“會啊,你想聽《冰雪奇緣》還是《白雪公主》?”“啊?”小月兒的臉瞬間垮下來。“怎麼了,你不喜歡聽小公主的故事嗎?”“才不要呢。”小月兒把膝蓋上的童話書合上,“誰要聽小公主,小姨,你會講大灰狼的故事嗎?”“吃掉小紅帽的那隻大灰狼嗎?”“嗯嗯。”小腦袋點頭如搗蒜一樣,眼睛裡麵精光四射。“那是一隻西伯利亞平原狼,它有好大好大的一個家族,這個家族裡的每一隻狼都有尖尖的獠牙,鋒利的狼爪……”小月兒被葉千江從動物世界扒下來的故事唬得一愣一愣的,時不時地學著狼叫,在床上打滾,跟聽《冰雪奇緣》時判若兩人,她的反應結結實實地給葉千江上了一課,誰說女孩子都有一個公主夢的?眼前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倒是有一個變成狼人的偉大夢想。大概是習慣使然,林魏征離開的這段時間裡,小月兒倒是沒什麼不開心的,要說唯一的一點不如意,大概是晚餐是穿著無菌服的護士照顧她吃的。好不容易吃完飯,打發走“嘮叨”的護士,小月兒挺著圓溜溜的小肚皮:“小姨,小姨,我們玩點什麼呢?”由於沒有照顧孩子的經驗,葉千江隻能反問她:“月兒想玩什麼呢?”小眼珠在眼眶裡轉了兩轉,小月兒神神秘秘地說:“在我之前睡覺的床上有一個平板電腦,裡麵有媽媽。”“月兒想媽媽了是嗎?”葉千江準備下樓拿電腦,她也放心不下周慧的情況,可是一時間找不到可以幫忙照看的護士。小月兒懂事地說:“小姨,月兒可以自己在這裡的,月兒不怕。”葉千江又等了一會兒,實在找不到人,用自己的手機連上林魏征留下的備用手機,開啟視頻通話功能,攝像頭正對著月兒的床,仔細地叮囑過後,飛快地跑下樓。手機屏幕上小月兒對著鏡頭齜牙咧嘴,做著各種怪模樣。可是819病房裡並沒有周慧的影子,葉千江到護士站問了一圈也沒人知道她的去向,情急之下,葉千江隻好拿起平板電腦往樓上跑。她趕回隔離室的時候,小月兒正對著鏡頭學小豬佩奇。葉千江擦掉額頭上的汗,打開平板電腦,將屏幕貼到玻璃上。“媽媽,媽媽!”小月兒衝過來,爬到隔離窗下的椅子上,隔著玻璃用手指畫著母親的輪廓……“十七歲,我的小月兒已經長成大姑娘了,應該跟媽媽一樣高了吧?是胖是瘦,是長頭發還是短頭發呢?”錄像裡已經是光頭的母親幻想著女兒的模樣,滿臉的幸福,“你現在在青春期,對好多事情都有自己獨到的見解,那很好,可是遇到事情,媽媽還是希望你能跟爸爸商量一下,或許你會覺得他脫離時代了,你說的好些話他都聽不懂,是個頑固不化的老古板,可是當你再長大一點就會發現,他的見識和經曆都會給你啟發的。我很抱歉,在這個時候沒有陪在你身邊,好多事情都要讓你自己麵對,可是媽媽想告訴你,不管你是什麼樣子,媽媽都愛你,媽媽和爸爸對你的愛是永遠都不會變的……”“恭喜你,我的小公主成年了,”影像裡的薑琳在笑,一直在笑,笑著笑著就哭了,“我的女兒今年十八歲了,是個大人了,媽媽好想看著你長大,看著你結婚生子,可是媽媽做不到,對不起,對不起,這是媽媽給你錄的最後一段視頻了,因為生活好難好難,都要靠你自己去闖蕩,彆人的媽媽可以去替孩子遮風擋雨,而你的媽媽隻能存在這錄像裡,我也好想抱著你,在你開心的時候陪你笑,傷心的時候陪你哭,我也好想看你帶著男孩子回來對我說,‘媽,這就是我男朋友。’可是我等不到了,你能原諒我嗎?我等不到了,請一定一定要好好長大,做你想做的事情,自由自在地過你的人生,是媽媽對不起你,對不起,真的……真的對不起……”畫麵轉黑的一瞬間,哭聲也戛然而止,此時的小月兒顯然還不能理解母親話中的含義,隻是看見媽媽在哭,她也跟著難過。“我很抱歉。”葉千江說,她並不知道視頻中小月兒的母親會流這麼多淚。小月兒抱著膝蓋縮在椅子上,盯著自己短短的小腳趾:“我媽媽哭了。”“是的,媽媽想你。”“我媽媽哭起來也很美,”小月兒晃著缺了門牙的嘴,說,“對不對?”“媽媽是天底下最美的人。”葉千江說,想起母親推開自己時的決絕,心裡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