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祈恩這天穿得頗商務,當然是得體的,但晚間是聚會,她覺得這身衣服未免嚴肅了些,況且黎序璋也在,總該穿得好看一點—她被自己這個念頭嚇了一跳,唯恐自己顯得太過特意,反倒打消了換衣服的念頭,隻精細地梳了妝。但出門前猶疑再三,她怕自己穿得格格不入,還是把身上滌綸的襯衫換成了絲質休閒款的。目的地是一家酒樓的包間,廖祈恩進去的時候,杭嘉琛正和三四個朋友坐在門口的沙發上聊天。見她進來,他指了指一旁的座位,說:“來來,廖總,快坐。我給你介紹一下……”他一一報出對方名號,彼此問候著客套了一番。服務生上來斟茶,廖祈恩趁此機會打量屋子。這是一個很大的包間,從門口的會客區進去才是用餐區,旁邊還有一個迷你K歌房,另外一間被屏風擋住了,看不真切,但能聽到談笑聲,顯然裡屋還有人。杭嘉琛看著廖祈恩:“序璋在裡麵打八十分呢,你要不要進去看牌?”他說這話時表情淡然,不帶揶揄,但正是如此,才令廖祈恩有種難言的尷尬—仿佛他能看穿一切。但廖祈恩還是起身了:“好呀。”她穿過那個屏風,眼前是個棋牌間。真是奇怪,黎序璋身上仿佛帶著磁鐵,不用辨認尋找,她就鎖定了那個挺拔的背影。對方聽見腳步聲也回過頭來,在見到廖祈恩的瞬間,他彎著眉眼笑了一下:“來了?”那一聲含著笑意的溫柔問候令廖祈恩有種錯覺,仿佛對方在說“原來你也在這裡”。她點了點頭:“嗯。”和諧的氣氛很快被打破,有個女人“呀”了一聲:“廖小姐也來了啊。”廖祈恩這才注意到坐在黎序璋身邊的杜牧月。她頷首笑了一下:“杜小姐。”杜牧月見對方臉色如常,幾不可見地撇了一下嘴角:“坐。”她伸手拍黎序璋,指著他手裡的牌,“哎呀,出這個嘛。”江執衡坐在黎序璋對麵,挑了一下眉,招呼道:“廖總,過來替我當當軍師。”旁邊兩個男人叫起來:“做啥做啥,欺負我們單身啊?”江執衡甩出一個對子:“你們想什麼呢,有沒有眼力見?”旁邊兩個人相視一笑:“哦哦哦。”廖祈恩隻當聽不出他們的言外之意,坐著靜靜看四人打牌。而黎序璋自始至終也不作聲,不否認,但似乎也不算默認。畢竟對話這樣間接隱晦,他沒有道理出來認領槍靶。桌上陷入一陣短暫的沉默。杭嘉琛進來:“吃飯了,吃飯了!”“好。”黎序璋扔下手中最後一張牌,笑道,“走吧,我都餓了。”屋裡有十一二個人,都是廖祈恩此前沒見過的。有人對她表示好奇,杭嘉琛便介紹道:“這就是上午幫我做開幕活動的廖總。”那男人笑道:“哦哦,我說怎麼有點眼熟呢,原來上午見過了。”他伸手和廖祈恩相握,指尖在她掌心摩挲了一下。廖祈恩嘴角扯著笑,心裡狠狠翻了個白眼。她不是第一次遇見這種事了,最早的時候心裡極度震驚,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後來遇得多了,才知道厚顏無恥之人比比皆是。她起始是害怕的,後來就隻有不屑和無謂了。這些人自以為是撩撥,殊不知在彆人眼裡是騷擾。但也就如此了,隻要不喝醉,他們並不敢上下其手。廖祈恩敢來,即是能豁出去。她深知自己不善搭訕,故此在彆處難免要橫下一點心,底線是要守的,此外就不必太較真了。出來做事,哪有不付出代價的?有人花錢,有人違心,有人犧牲尊嚴。麵包從來不是那麼容易吃的。那男人鬆手落座,正要招呼廖祈恩一起,黎序璋忽然拉了拉身邊的椅子,招呼道:“廖祈恩,過來坐。”他說話的語氣十分熟稔、隨意,那男人愣了一下,若無其事地收回欲招呼廖祈恩的手。這一聲也出乎廖祈恩的意料,她看向黎序璋,眼裡有疑惑,她不知道為什麼牌桌上不肯當槍靶的人此刻要這樣引人遐想。但她不能也不想當眾拒絕黎序璋。杜牧月站著和一眾人聊天,聞言偏頭朝天翻了個白眼。稍後各自落座,黎序璋另一側座位讓不諳風情的大老爺們沈一非給搶了,杜牧月便語笑嫣然地和談笑的男士就近坐下。人數眾多的飯局自然不會走心,無非聊一些傳聞八卦。杜牧月在這些話題裡八麵玲瓏、四處逢源,笑起來一口白牙亮得幾乎耀眼,相較之下,廖祈恩卻隻會在彆人主動時應對話題,雖然恭維、談笑都算自然,但還是被鄰座的男士評價說:“廖小姐很靦腆嘛。”黎序璋全程沒有涉入廖祈恩的交際,這時忽然道:“廖祈恩剛畢業不久,處事經驗尚淺,還要多學習,但業務能力不錯,何總有合適的機遇還煩請幫忙留心一下。”他拿起紅酒,作勢要碰杯。那何總一愣,他沒想到黎氏少東家會因這事敬他酒,即刻端起高腳杯:“自然自然。”杜牧月抬頭往這邊看了一眼,眼裡顯然有難掩的不滿,但她不宜,似乎也沒有什麼立場發作,仍然回頭笑嗬嗬地插進鄰座的話題裡。觥籌交錯掩住波濤暗湧,或者,黎序璋並不在乎這暗湧。這時,杜牧月的手機鈴聲響起,手機本就擱在桌上,她一眼掃過亮起來的屏幕,按下拒接鍵。隻是對方鍥而不舍,三番五次地撥過來,杜牧月隻好設了靜音,將手機屏幕朝下翻轉過來。隔了一會兒,鄰座男士向她索要電話號碼,杜牧月這才笑盈盈地拿起手機,但瞥見屏幕的彈指間,臉就僵住了。那男士看出不妥,甚是殷勤:“小杜,你怎麼了?”這稱呼再有趣不過,親密而關切,但並不肯放下身段。“有個朋友遇到點麻煩,我去一下。”“要幫忙嗎?”男士問。“哪敢煩勞您操心嘛。”她在對方肩上輕拍一下,臉上仍然是嬌俏的笑容。她的聲音、動作幅度都不小,甚是引人注目。黎序璋隔著半張桌子問她:“要不要讓老劉送你?”原本這是鬨脾氣或者顯親密的好時候,但杜牧月眼裡有一絲焦灼,她慌忙地搖了搖頭,拎包出了門。她剛走,沈一非就調侃黎序璋:“黎總有了新人,就問杜小姐‘要不要’老劉送了,以前可是‘老劉,送一下杜小姐’。”沈一非,八卦資深愛好者,如果廖祈恩細細在腦海搜索,大概就能記起上回在宴會上害自己被潑了一身紅酒的,正是這位的太太。但廖祈恩眼下隻顧著尷尬了,此時承認或者反駁,都可能惹得黎序璋尷尬,她唯有沉默以對。黎序璋倒是雲淡風輕:“拿我調侃也就算了,彆尋廖小姐開心。小姑娘臉皮薄,你這樣口無遮攔,彆把人家嚇著了。”他說這話時臉上帶著調笑,言語間卻是認真的,而後他又說,“杜小姐直率,連陳總幫忙都要拒絕,自然也不需要我的。”這話一出,他和杜牧月都劃清了界限。廖祈恩方才聽他為自己說話,心中還甚是感動,這會兒心已經涼了半截:誰不知道杜牧月與他關係匪淺,這下倒好,人一走,他即刻撇得一乾二淨。真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