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得了命令的雲今擦擦手上的機油連工裝都沒脫就來了葉準的辦公室，一進門就被兩人唬住了，平時葉準雖說也是穿西裝上班，可沒今日這般隆重，特意熨燙得挺括的襯衫配上雙開襟馬甲，外套一件西裝外套，藏青色的領帶係得端端正正。葉準也罷了，方守正平日裡嫌又熱又麻煩，巴不得穿條大褲衩就來上班，這時候竟然也是一身襯衫西褲，臉上還架著一副細框眼鏡，頓時顯得文質彬彬起來。“你們……兩個穿成這樣乾嘛？”雲今驚訝地走進來，伸手指著方守正的眼鏡道：“你怎麼突然近視了？”“我不近視，這是平光鏡。”方守正推推眼鏡，“有沒有顯得我特彆文雅，特彆像知識分子？”“所以這副眼鏡是個裝飾？”“對啊。”葉準理理袖扣說：“人靠衣裝馬靠鞍，今天來的是洋行的買辦，自然要好好以西式禮節收拾一番，人家一看你西裝革履，精神奕奕，自然也就不會看輕咱們廠了。”“就是裝模作樣嘛，說這麼好聽。”“雲今，你不懂，這些人最會狗眼看人低，你要是穿得差一些，他們彆說買你的產品，就是連你的門都不肯進的。”雲今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工裝，“那我是不是也去換一身衣服？”“你不用管。”“為什麼？”“你是機修工程師，穿成這樣才顯得你懂機器，懂修理啊，要是你穿件旗袍出來，我介紹你是工程師，那哪有人信啊。”葉準振振有詞，雲今也不想麻煩，就這樣站在了他們兩人旁邊，越發襯托得兩人儀表堂堂，斯文有禮起來，她隱約有點明白為什麼說她不用換衣服了。洋行買辦來了之後，這兩人還有分工，葉準並不直接上前去打招呼，而是方守正先上去握手，將他們引到葉準麵前，介紹道：“這位就是我們誠業紡織廠的總經理，葉準。”葉準克製有禮地笑道：“幸會。”而方守正此時搖身一變，成了葉經理的專職秘書，負責鞍前馬後地招呼客人，偶爾恭敬地來葉準身邊聽幾句吩咐，而葉準全程話都很少，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來，倒真把那幫買辦給唬住了，離開時直說葉經理年少有為，將來必成一番大事。麵對這樣誇張的稱讚，葉準還是不卑不亢地笑一笑，“哪裡，哪裡。”雲今跟著兩人，倒覺得看了一出大戲，直到買辦走了，兩個人回了辦公室，葉準立刻伸手去鬆領帶，幾下將領帶結拽鬆後，就脫掉了外套，一邊解馬甲上的衣扣一邊說：“熱死我了。”方守正也不遑多讓，他先是拿掉了那副眼鏡，隨後解開袖扣，一把將袖子捋了上去，癱倒在椅子上，“葉經理，我這個秘書今天算是做得到位吧。”“到位，到位，今天給你加個饅頭啊。”雲今看著兩個人脫衣卸甲，不由得失笑，“你們兩個可真愛演。”葉準一本正經道：“如今的社會要的不是能乾的，是能演的，你今天能演出國內第一大廠的氣勢，明天就有人敢真的把第一大廠交給你管。”“那要是沒真本事，上了手那不是露餡了？不是真的就永遠不是真的，演得再像也沒用。”“此言差矣，殊不知，這世間有多少人不過是靠演過日子的，一旦你真的演到了位，那就成了皇帝的新衣，即使彆人看得出來也不敢戳穿你。”“荒謬。”葉準笑笑不再說話，方守正嚷嚷道：“開飯了，彆在這廢話了，你們不吃我可走了。”他的話音才落，門口傳來一陣敲門聲，三人循聲看去，一個婦人提著食盒站在門口，葉準愣了愣，“陳媽，你怎麼來了？”“少爺，是夫人讓我來的。”她說著提起食盒示意，“讓我來送飯，說是工廠裡的飯菜太素了，怕……”葉準大喜過望，“來得正好，我都要餓死了。”陳媽略微一遲疑，看向雲今，“這是夫人吩咐特意送給少奶奶的。”雲今為難地看了一眼方守正和葉準，心說大家都在工廠上班，唯獨她一個人吃外麵送來的飯菜不太好，讓人看見了，背後也要議論，而且她和葉準是打定主意要離婚的，哪好意思吃這位婆婆準備的飯菜。“還是算了吧，你拿回去……”她話還沒說完，葉準一下捂住她的嘴，急忙說：“陳媽，你把飯菜放下，回去替少奶奶謝謝我娘。”陳媽將食盒放下走了，葉準這才鬆開手，雲今不高興地瞪著他，他說：“你不吃，我吃啊，乾嘛讓人送回去。”方守正也幫腔，“就是，辜負了葉夫人的一番心意。”他說著打開食盒一看，裡麵燒雞的香味撲鼻而來，他咽了口口水，“好香啊。”葉準伸手就想去扭雞腿，雲今眼疾手快將食盒的蓋子蓋了回去，將兩人的目光隔絕開來，她認真道：“葉準，有些事，我得跟你談談。”“談什麼能有吃飯重要，再談下去，燒雞都涼了。”“談離婚。”此話一出，方守正原本還指望能分得一條雞腿，這時候也不好留下，隻好說那你們先談，我吃飯去了，然後戀戀不舍地走了，順便還幫他們把辦公室的門關上。葉準歎了口氣，“你想怎麼談？”“我們……”雲今說完覺得說我們也不好，於是改口道：“我和你現在的關係，最好還是先跟家裡人說一聲，咱們已經協商好要離婚了，不要讓他們把我當什麼少奶奶對待，我受之有愧。”“這樣啊，協議呢，咱們可以簽，但是不必告訴他們。”“為什麼？”“因為……”他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因為我有個打算。”“什麼打算？”“你記不記得我說的去日本考察的事情？”雲今不明白他怎麼忽然又扯上了去日本，“你不是說沒錢，還得另想辦法。”“對啊，但是現在我想到辦法了，你看啊，咱們兩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對不對，當初拜過堂之後你就跑了，這日子也沒過成，現在國外不是都流行結了婚出去旅行度蜜月嗎？你看我們兩是不是去日本度一回蜜月？”雲今詫異地看著他：“去度蜜月？”“去日本廠裡是出不起錢，但是葉家出得起啊，到了日本，誰管我們是去哪裡旅遊啊，你說對不對？”“你是說，讓我去騙你爹娘？”葉準不答反問：“你想去日本考察嗎？”雲今仔細想了想，“想。”他一巴掌拍在桌上，“那這件事就這麼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