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幾個月的新機器終於運到，雲今迫不及待地仔細檢查了一遍，相比之前那一批性能提升了不少不說，連產量也提高了，她正想讓工人啟動一台紡紗試一試，葉準拉住她：“這個讓工人們做吧，我們今天晚上還有事。”“什麼事能比這些機器更重要？”雲今眼睛都不轉地盯著機器，絲毫沒看葉準。葉準道：“回家吃飯。”“回家？回哪？”雲今這才反應過來，轉過頭疑惑地問：“回葉家？”“對啊。”“我不去。”她說著拔腿就走，葉準追上去，“咱們不是說好了嗎？去日本度蜜月的事……”雲今瞪大了眼睛，“誰跟你去度蜜月？”她的話音太高，附近幾個工人都聞聲探過頭來看著兩人，雲今臉一紅，壓低聲音道：“出去說。”到了外麵，葉準又接著說：“去日本考察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我倒是想去，但是……”她轉著眼珠，“但是……”“沒有但是，現在工廠遇到困難，你這個大股東就不能為了工廠的發展做出一點個人的犧牲嗎？”雲今為難地說：“去日本就我們兩個去啊？方守正不去嗎？”“名義上我們兩個是去度蜜月，再帶個方守正算怎麼回事？再說了，他得留在廠裡管生產，走不了。”葉準看出她的猶豫，又說：“我可聽說大豐紗廠光技術人員就專門成立了一個部門，總工程師下麵還有十幾個助理工程師，分工明確，維修的管維修，改良的管改良，檢修的管檢修，經驗豐富，你要是不去，那就算了。”他歎著氣搖搖頭，轉身就要走，雲今一下拉住他，“去，我怎麼不去。”葉準眉開眼笑，“那你就去換身衣裳，跟我回家吃飯去。”夜裡，方守正開著車把兩人送回葉家，從後視鏡裡看著兩人，一個穿著長衫馬褂，一個穿著一身旗袍，看著倒真有了少爺少奶奶的氣派。雲今不住地去拉扯自己身上的旗袍，“乾嘛穿這個啊，我穿不慣旗袍。”“我爹娘是老派人，說好聽點是遵循傳統，說難聽點是頑固不化，他們最討厭什麼西裝洋服，穿成這樣，他們看著能高興點，他們一高興那咱們的考察經費就有了。”雲今看他一天天西裝馬褂換來換去，一會兒是新派實業家，一會兒是舊家族公子哥，形象轉換流暢，毫無不妥，不由得讚歎：“彆人頂多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你倒好，你是見人穿人皮，見鬼穿鬼衣，在下佩服。”“討口飯吃，迫不得已。”“那你自己到底喜歡什麼？”葉準愣了愣，“我？”“對啊，洋人喜歡西裝，你就穿西裝，遺老們喜歡長衫，你就穿長衫，陪著洋人你吃西餐，陪著你爹娘你吃中餐，可你自己呢？”這一個問題倒把葉準問住了，“我……”他還沒想出答應來，方守正把車一停，“到了，少爺少奶奶。”葉準搖搖頭把這個問題拋到腦後，下了車繞到雲今那邊想替她開車門，但她一早自己把車門打開，下了車，因為穿的鞋有一點跟，差點崴了腳，葉準一把把她扶住，然後探頭對方守正說：“你先回去吧，明天一早來接我們。”雲今顧不上腳，拽住他的手問：“我們今晚要住這？”“你覺得，爹娘今晚上會讓我們回廠裡嗎？”葉準扶著她進門，她心裡惴惴不安地隨著他進去，看見葉家的宅子亭台樓閣，水榭花苑無一不遵循著中式山水的布置，層層綠蔭之後，露出飛簷翹角、白牆青瓦，十分好看。算起來，這是她第二次來葉家，第一次她是頂了紅蓋頭進門，後來趁著深夜逃之夭夭，也沒顧得上看看這葉家什麼樣。葉老爺和葉夫人一早站在廳堂門口等著他們，見他們終於來了，臉上笑逐顏開，“可把你們等回來了，快來，菜都要涼了。”雲今跟著葉準落座，一張圓桌上隻坐了四個人，稍顯冷清，葉夫人一邊給雲今夾菜，一邊說：“你們不回來，家裡冷冷清清的，等過幾天笑笑回來，就能有點人氣了，要是雲今將來生了孩子，咱們這一家可就熱鬨了。”雲今正在吃菜，聽見這個話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葉準抓住機會，“娘，我和雲今正有這個打算。”“真的？”葉夫人驚喜地看向雲今的肚子，“難道？”雲今急忙擺手，“沒有，沒有，都是他胡說的。”葉夫人給她盛了碗雞湯，“早晚的事，你也不用害羞。”葉準說：“我和雲今成親這麼久，算起來也有一年多了，她在外留學這麼久，將將回國，又要工作又要做葉家的少奶奶，肯定是覺得彆扭的，所以我打算……”葉老爺打斷他的話，“直接讓雲今回家，彆去上什麼班了，葉家少奶奶還要自己上班掙錢，我丟不起那個人。”“爹，話不能這麼說，雲今讀了這麼多年書，跟從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不一樣了，你要是把她關在家裡，她怎麼受得了，再說如今廠裡也離不開她。”“吃苦乾活有受不了的，養尊處優有什麼受不了的。”“爹，就是你們這種想法，嚇得雲今都不敢回來了。”這話倒把葉老爺接下來的長篇大論給堵回去了，氣氛一下僵住，葉夫人左右看看，連忙說：“好好的吃飯，說什麼工作不工作的，雲今，你彆理他們父子，來，你多吃點，對了，葉準剛剛說你們有個打算，是什麼打算？”葉準咳嗽了一聲道：“我打算帶著雲今出去散散心，就我和她兩個人。”葉老爺和葉夫人對視一眼，都覺有有點道理。雲家小姐當初就不願意嫁給葉準，結婚當天就逃婚，好不容易回來了，兩人又不肯回家，全住在工廠宿舍裡，這看著感情也生分，根本沒有個夫妻的樣子，讓小兩口單獨出去培養培養感情也好。“那你們想去哪？”“去日本，聽說那邊這個季節風景很好，國內新婚夫妻度蜜月最喜歡去日本了。”葉夫人也聽過現在的新式夫妻，結了婚都要夫妻兩個一起出去旅行，美其名曰蜜月，旅行回來，說不定再過不久她就能抱上孫子了。想到這，她立刻答應，“好啊，你帶雲今出去散心也好，免得一天到晚把她關在工廠裡。”葉準瞧了雲今一眼，示意她說話，她埋怨地看了葉準一眼，“你說得倒是輕鬆，帶我出去散心，可是你把錢全買了新設備，哪有錢去日本啊？”“那等到廠裡賺了錢再去嘛，不外乎就是多等一兩年。”“還要多等一兩年，兩年後你帶彆的女人去吧。”眼看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吵了起來，葉夫人連忙打斷他們的話，“好了，去日本又用不了幾個錢，葉準一門心思撲在工廠上，他的錢全拿去投資了，這個錢嘛，家裡出了就是了。”葉準要的就是這句話，他假意推辭道：“這不太好吧。”“好，怎麼不好，你立刻打電話去定機票，事不宜遲。”雲今嬌羞地說：“那就謝謝爹娘了。”她說完，扭頭和葉準對視一眼，心裡俱都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