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飯桌上擺了幾盤菜,正中央一盆青菜煮豆腐,湯水清澈,一絲油腥都沒有,另外三盤小菜也是素菜,連米飯裡都摻雜著一些玉米麵,黃黃白白倒是好看。但葉老爺和葉夫人的臉色就不是很好看了,兩人還沒吃,臉已如菜色,“你就給雲今吃這個?她也是好人家出來的姑娘,在家千嬌萬慣的長大,嫁了你,連碗白米飯都吃不上。”葉準壓低聲音道:“這是工廠的食堂,我們也跟工人吃一樣的飯菜,這菜色在當地已經算不錯了。”他說的倒也是實話,有些窮困人家連這雜糧飯都吃不上,一日三餐喝粯子粥,這工廠裡有的工人來做工首先為的不是工錢,而是因為這裡能管兩頓飯。雲今急忙道:“我也覺得這飯菜挺好的,比我在英國留學的時候好吃多了。”她這話說得是真心實意,留學三年她都吃不慣英國的西餐,也不止是她,甚至彆的國家的同學也說英國菜實在難吃,回了國吃上青菜豆腐她都要感慨一番,還是家裡好。當然這飯菜也不是沒問題,天天這麼吃,實在太素了,但是這麼多人吃飯,要吃肉,就是把工廠的所有利潤拿出來,那也是不夠吃的。方守正也說:“全是新鮮蔬菜,剛摘的,兩位嘗嘗。”但葉老爺和葉夫人眼睛全落在了雲今身上,誰都沒注意到他說的話,葉夫人說:“唉,到底你們是夫妻,雲今既然幫著你說話,那我們也不好再說什麼了,隻是雲今,從今以後,你還是搬回家裡住吧,飯菜也在家裡吃。”“不用了,不用了,我在這住得挺好的,搬回去上班也不方便。”葉老爺硬梆梆地說:“那就彆上了,葉家雖然沒有雲家闊綽,養一個少奶奶還是綽綽有餘的。”雲今急得團團轉,衝著葉準直使眼色,葉準會意,笑道:“爹,最近工廠事情多,我是忙得連家都回不去,要是雲今搬回去了,那跟她出國留學時候沒分彆了,一樣天各一方,你們要是想抱孫子,恐怕要多等幾年來。”雲今萬萬沒想到他會說這個,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葉夫人和葉老爺對視一眼,口氣倒是軟了,“罷了罷了,要住在工廠就住吧,我改天叫幾個下人過來給你們收拾收拾,既然是過日子,再怎麼說也的有個家的樣子不是?”“謝謝伯母。”葉夫人嗔怪道:“怎麼叫伯母呢?你可是葉準明媒正娶,八抬大轎娶進門,拜過堂成過親的,我們還喝過你端來的媳婦茶,我們今日來,你一聲爹娘都沒叫過。”這回輪到葉準衝她使眼色了,雲今看他眼角都快抽筋了,隻得扯了扯嘴角,勉強叫道:“爹,娘,是雲今見了你們一時高興,忘了改口了,你們千萬彆介意。”這才把兩尊大佛哄高興了,他們也沒吃飯,站起來道:“我們還是先回去了,又不是你們工廠的人,就不吃你們這飯了,畢竟你們就這些菜還得省著點……”葉夫人說著把眼睛落到飯菜上,話音一下愣住了,幾人都看向桌子,隻見桌上一直被冷落的方守正在他們說話時一個人悶頭吃飯,這時正好一筷子夾起一塊豆腐,發現所有人都看著他時,他手一頓,豆腐被手中的筷子夾成了兩半“啪嗒”一聲又掉回了碗裡。“……”方守正把嘴裡的飯咽下去道:“再不吃,飯菜就涼了。”剩下半句他沒說,本來菜就沒啥油水,還天天都是這幾個菜,涼了就更吃不下去了。葉老爺的臉色更加難看,搖搖頭說:“就你這個廠,能有出息才怪。”說完帶著葉夫人拂袖而去。雲今和葉準全看向方守正,他指著自己奇怪道:“難道工廠就因為我多吃了兩口飯就要倒閉了嗎?”他說著指著葉準道:“你不讓我睡覺,你爹娘不讓我吃飯,你們姓葉的簡直不是人。”葉準坐下拿起筷子,“不讓你吃飯你還吃這麼多,要讓你敞開吃,你不真得把工廠吃倒閉了啊。”本來桌上的菜被方守正悶頭吃得差不多了,這葉準一拿筷子頓時風卷殘雲一般要把剩下的菜洗劫一空,雲今急得搶盤子,“給我留一點,我還一口沒吃呢。”方守正看著他們兩個人在桌上如同搶一般的夾菜,忍不住打了個飽嗝,兩人停下夾菜的手,又轉頭看向他,他聳聳肩,“你們慢慢搶吧,我先走了。”說完站起來就走,葉準忙喊他:“下午有銀行買辦來看貨,你準備幾件樣品。”方守正遠遠抬起手來示意聽見了,葉準放下心來,轉過頭一看,雲今趁著他說話的間隙,把幾盤剩菜都扒進來自己的碗裡,牢牢地護著碗道,“我還剩了個湯給你,夠意思了吧?”葉準低頭一看,綠綠的青菜豆腐湯裡還飄著幾片菜葉,一塊被夾斷成兩半的豆腐躺在其中,倒也不負它的名頭。“多謝夫人。”“客氣客氣。”葉準含淚喝了一碗青菜湯,吃了個水飽。下午葉準坐在辦公室裡,肚子咕嚕咕嚕響個不停,方守正正好抱著織好的紗進來,聽見了嘲笑道:“我還以為你是有情飲水飽呢,又是抱孫子,又是布置新房的,借問一句,您孩子什麼時候出世啊?”葉準皮笑肉不笑,“放心,到時候一準要請你,你準備好禮錢就行。”“你說這話雲師傅知道嗎?你這孩子媽是誰啊?”葉準瞧見他就想起早上他把菜吃完的事,不耐煩道:“反正不是你。”他拿起桌上織好的紗來看看,一種是32支,一種42支,都是高支細紗,紗線雪白細柔,十分適合用來紡織襪子或者毛巾之類的,國內如今暢銷的一種愛國布用的也是這樣的紗線。方守正好奇道:“你讓銀行的買辦來看貨,難道你想做出口生意?”“不止如此。”葉準沉聲道:“從前高支紗都要靠進口,我還想讓他們看看,從此以後,國內也有生產高支紗的能力。”“也是。”葉準放下紗線忽然問:“對了,雲今呢?”“車間檢修機器呢。”“把她叫來。”方守正不解,“把她叫來乾什麼?要賣她啊?”葉準瞪了他一眼,“嘖,現在咱們紗廠最拿得出手的除了這些紗,剩下的就是雲今,機械工程碩士,國內能有幾個?雲今將來就是咱們的門麵了,當然得好好對外介紹一下。”方守正恍然大悟,“你真不愧是資本家,什麼人到了你手裡,價值都讓你壓榨得乾乾淨淨。”葉準含蓄笑道:“過獎過獎。”“謙虛謙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