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小黑板被放在了誠業紗廠的會議室門口，上麵端端正正地用粉筆寫著：誠業紗廠第一屆股東大會。雲今坐在桌子後麵，看看對麵的葉準，又看看坐在她左邊的方守正，然後回頭往後看了看空曠寂靜的會議室，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難道，這家廠的股東就我們三個？”方守正連著幾夜通宵加班，眼圈都黑了，沒精打采地說：“你說呢，誰會投資咱們廠。”雲今哭笑不得，“方會計，你投了多少錢？”方守正對著她伸出一隻手掌，五根手指伸得筆直。雲今心說五千元也不是一個小數目了，看來這葉準是把他的身價財產全坑出來了。結果聽見他說：“五十元。”“咳咳咳……”雲今欲哭無淚，她現在算是知道了，為什麼葉準說她是最大的股東，合著這家廠的啟動資金就全靠她的嫁妝啊。“砰砰砰……”葉準拍拍桌子，嚴肅道：“好了好了，不要廢話了，開會吧，這可是第一屆股東大會，大家都認真點。”方守正點點頭說：“對，認真點，說不定就沒下次了。”葉準瞪了他一眼，翻開自己的筆記本，先說了一下開業以來的盈利情況，再展望了一下美好的未來，然後話鋒一轉，“今天召開股東大會，是因為我覺得咱們現在的管理製度太落後了，根本跟不上工廠的發展，我決定，要在工廠內進行改革。”他說完看了兩人一眼，“兩位股東有什麼看法？”雲今偏頭去問方守正，“咱們廠最近有什麼發展嗎？”方守正慎重地搖搖頭：“咱們廠暫時沒有，但我看咱們總經理病得不輕。”“咳咳咳，不要交頭接耳。”雲今一拍桌子道：“行了葉準，這裡就我們三個，彆搞這些假模假式的，有什麼話直說。”葉準這才笑起來，“我這不是為了烘托氣氛嗎？雖然人少也不能隨隨便便對吧。”“咱們隨便得還少嗎？”“那倒也是。”葉準歎了口氣把筆記本合上，“關於管理製度改革你們有什麼看法？”方守正先開口，“我沒什麼看法，隻一條，你的改革，彆花錢就行。”葉準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搖了搖頭，又轉頭看向雲今，一臉期盼地望著她，希望她能說出點有意義的話來，為了不辜負他的期望，雲今苦思冥想，終於有了想法，“我有一個建議。”“什麼建議？你不要怕，大膽說出來。”“我建議食堂的菜譜可以改改，天天都是蘿卜青菜，太素了，僅有的葷菜還全是肥肉，我建議最好是葷素搭配，兩葷一素再加一個湯。”葉準笑眯眯地補充：“除了豬肉，還有牛羊雞鴨魚，最好一天一個樣，飯後再來一碗燕窩作為甜點，你說好不好啊？”雲今喜笑顏開，“好啊好啊。”“好你個頭啊好，你知道這些多少錢嗎？一碗燕窩都夠買多少棉花了。”雲今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撇撇嘴低聲抱怨：“是你讓我大膽說的嘛，說了你又不準。”方守正悄悄說：“這就是資本家的表裡不一。”“好吧，你們兩個既然沒什麼建議，那我可就說了。”葉準清清嗓子道：“現在紗廠采用的是工頭製，生產效率不高，而且工人們也經常對工頭產生不滿，下個月咱們的新機器就要到了，又要擴充工人數量，管理上必須要進行革新，但我不建議隨意更改製度，用現在的工人來做實驗品，所以最好的辦法是……”另外兩個人都盯著他，等著他說出個好辦法來，他足足停頓了一分鐘才說：“最好的辦法是出國考察，去看看那些最先進的紗廠是如何管理的。”雲今倒是覺得這個辦法說得過去，“那你想去哪？英國？”“不，去日本，日本的大豐紗廠非常有名，在華的日資紗廠都經常派人回去學習，我們也應該去看看，到底日本人的工廠比我們勝在哪裡，施夷長以製夷。”“大豐紗廠的名字我也有所耳聞，與其閉門造車，確實應該考察考察國外的紗廠。”“我聯係過日本的同學，他說豐田紗廠願意接待同行考察學習，這次去我覺得還應該看看他們用的機器和維修技術，我聽說他們有專門的工程師負責改良紡織機器，比我們國內可算是先進多了。”“那我倒是很想看看，他們是怎麼改良機器的，之前在英國，我也見過曼徹斯特的一些工廠用的機器都是自己改良過的，但是他們不肯教授工廠外的人。”方守正看著他們兩個越說越深入，仿佛明天就要去日本了一樣，連忙伸手打斷他們的話，“停，我就問你們幾個問題，去日本考察，說得很有道理，可是你們怎麼去啊？哪來的錢啊？”雲今和葉準對視一眼，剛才還高漲的情緒頓時萎靡不振，去日本考察就跟給食堂加菜一樣，好是很好，就是沒錢。可葉準不這樣看，“去日本考察這件事勢在必行，錢的事我會想辦法的。”雲今又燃起了希望，“什麼辦法？”“額……”他微笑道：“暫時沒想到。”雲今的白眼還沒翻完，忽然聽見門外靠在牆上的小黑板砰地一聲倒在了地上，三人尋聲望去，見門外站了兩個人，一男一女的中年人，男的穿著一身長袍馬褂，衣襟上掛著一塊懷表，那婦人穿著一身合身的旗袍，拿著一塊手絹正在擦給黑板碰臟了的手。那男人嫌棄地把會議室打量了一遍，嘴裡不高興地說：“這就是那個紗廠，看著真不怎麼樣。”這兩人打扮富貴，這不屑的姿態倒像是來要債的，雲今了然地看向葉準，“你是不是欠人錢了？”葉準衝她使眼色，她倒是看見了，小心翼翼地問：“欠了很多嗎？”他見她無法意會，隻得歎了口氣，從桌前站起來迎著兩人走出去，“爹，娘，你們怎麼來了？”雲今頓時嚇得想鑽到桌子後麵躲起來，這兩位竟然就是她的公公婆婆，當初她逃婚，自家的爹媽都想打斷她的腿，何況這兩位。葉老爺不耐煩地把自己兒子推到一邊，“讓開點，我跟你娘不是來看你的。”他說著看向雲今，“這位應該就是……”雲今臉色蒼白，不敢直視兩人，結果葉夫人喊了一聲，“這就是雲今吧。”她急忙走上前來，一把拉起她都手，心疼地說：“我聽說你回國了，如今就跟著葉準住在這工廠裡，這怎麼能行，這裡條件這麼差，吃的用的都不好，哪是人能住的。”方守正聽得目光一淩，心想我就住得不錯啊，莫非我不是人？“就是啊，兒媳，葉準非要辦什麼工廠，我們攔都攔不住，你既然回來了，正好替我們勸勸他。”雲今尷尬一笑，“我……我……”葉婦人拿著手帕給她擦臉，她的額角被機油抹黑了一塊，幾人先前都沒注意，葉夫人又歎了一口氣，“你是怕我們怪你當初逃婚，所以不敢回家住是不是？唉，雲今，實不相瞞，若不是葉準是我生的，我實在不願看哪個女孩嫁給他受苦，所以你當初要走，如今想來也不是你的錯。”葉老爺也道：“如今回來了就好，你回來了，葉準也能安安心心過日子了，免得他一天到晚眼裡不是工廠就是機器的，你既然是葉家的少夫人，沒道理住在工廠裡，今日就搬回家住吧。”雲今為難地說：“這個不行，我得留在這。”“為什麼？”葉準咳嗽一聲，終於介入了談話，他指著雲今，鄭重道：“爹，娘，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就是紗廠的技術顧問，雲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