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今當天收拾好行李,立刻就去了廠房檢查機器,一問才知道,誠業紡織廠剛剛開業不久,光精紡機都壞了幾台了,工人們不懂也修不好,大大浪費了機器。雲今從管理室裡翻找出來圖紙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這些紡織機器都不是最新款,技術上倒是不難,她又把壞掉的機器裡裡外外檢查了一邊,發現毛病都一樣,是被石子、砂礫卡壞了軸承。既然是紡紗,哪來的石子和砂礫,難道是有人故意破壞的?雲今思來想去沒想通,手邊也沒有太多可用的修理工具,要拆開修理也得等工具配件齊全了再說,索性抱著圖紙回了宿舍仔細研究起來。夜裡葉準收賬回來,把莊票扔在方守正的桌前,連聲抱怨,“這些老油條,從他們手裡收賬比從我爹手裡要錢都難。”方守正一一核對莊票上的數字,拿著算盤加加減減,確定無誤之後,才鬆了一口氣,“現在廠裡雖然能盈利,可是每天產的紗數目太少,外麵好幾個跑街都來問能不能接訂單,我倒是想接呢,問題是生產不出來啊。”“等下個月的新機器一到,咱們再開一班工,三班倒,二十四小時工製,生產的紗數能加一倍都不止。”葉準自己提了水壺倒水喝,咕咚咕咚喝了一杯才說:“食堂還有飯嗎?我連晚飯都沒吃上,這些老家夥見我來要帳,給錢就已經很不痛快了,連飯也不招待我吃一口。”“自己去食堂找吧,應該還有饅頭。”方守正頭也不抬,整理莊票,明天他還得去錢莊把錢兌出來,好給工人發工資,廠裡做工的都是附近的百姓,大部分全靠這一份工錢養家糊口,要是工資發不出來,他們才真是連吃飯都成問題。葉準饑腸轆轆地往食堂走,看見食堂亮著一盞小燈,疑惑起來,食堂煮飯的大嬸也早就回家了,這怎麼還亮著燈,難道是走得時候忘記關了。他想起自己一天到處奔走要賬的艱辛,痛心疾首地說:“這一點一滴都是血汗錢呐,明天一定要跟她們說節約用電,共克時艱。”他上前一推門,門後站著的雲今手裡的饅頭差點被他嚇得掉在地上,兩人見有人,各自往後退了一步,雲今看清是他,連忙解釋:“我忘了過來吃晚飯,所以這時候來食堂看看,還有沒有吃的。”她下午在宿舍看圖紙,那些圖紙畫得不清晰,她自己手工畫了一遍拆解圖,這一畫就晚了,再從桌前抬起頭時天都黑了,她才想起來食堂碰碰運氣,沒想到蒸屜裡還有兩個饅頭,雖然沒菜,倒也聊勝於無。“沒想到我們誌同道合,我也沒吃晚飯。”葉準說著來到灶前,一掀蒸屜,見裡麵空空如也,不由得把眼睛落到了雲今的手上,雲今低頭看看自家手上的饅頭,又抬頭看看他,見他眼神可憐,隻好分給他一個,“喏,就兩個,你一個我一個。”葉準毫不客氣地接過來,又想起點什麼,“對了,還有這個。”他蹲下來拉開抽屜,從裡麵翻找出一個玻璃瓶來,高興道:“幸好還沒吃完。”雲今湊過去一看,原來是半瓶腐乳,黃澄澄,油旺旺的,看著倒讓人有了食欲。空曠寂靜的食堂裡,又開了一盞燈,勉強照亮一張桌子,雲今和葉準分坐兩旁,一人手裡拿一個饅頭,中間擺放那那瓶開了蓋的腐乳,一雙筷子插在上麵。葉準把饅頭掰成兩半,用筷子挑了一塊腐乳均勻地抹在饅頭上,麥麵的香氣混雜著香辣的腐乳味道在這寂靜的夜裡尤其誘人,他抹好立刻咬了一口,一邊嚼一邊示意雲今抹腐乳,“這腐乳抹饅頭,就跟喝咖啡加奶一樣,不可不放,你試試。”雲今看他吃得香,也學他掰開饅頭抹腐乳,咬了一口後仔細咀嚼,覺得也不過如此,味道嘛肯定比白饅頭有滋味。冷饅頭乾硬,她吃得慢,葉準狼吞虎咽吃了半個之後,因為咽得太快,哽住了喉嚨,隻好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才讓那口饅頭落儘了胃裡,半個饅頭下肚,他大歎了一口氣,“人生至味不過如此而已。”雲今笑出聲來,“不過一個饅頭蘸腐乳,值得你這麼感慨嗎?葉家在壽嵐可是出了名的有錢,什麼山珍海味你沒吃過啊?”大概是肚子裡終於有點東西墊底,接下來半個饅頭葉準吃得慢條斯理,倒好像手裡拿的不是饅頭,而是陽澄湖新鮮出爐的大閘蟹一般。“話不能這麼說,山珍海味我都吃過,但這個饅頭是我自己辛辛苦苦掙來的。”葉準一邊抹腐乳一邊說:“我還讓附近的很多百姓都吃上了饅頭,雲小姐,你不要以為葉家和雲家就是這世道上最普通的家庭,世界上還有很多很多的人整日勞作連這一個饅頭都吃不上,能吃饅頭也不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的事情。”雲今看了看手裡的饅頭,“所以你辦紗廠就是為了給附近的農戶一口飯吃?”“不是,我是為了將來讓所有人都有饅頭吃這件事變成理所當他,天經地義。”他說完咽下了最後一口饅頭,而後眼睛又落在雲今的手上,雲今察覺了,立刻把手縮回來,“說好了一人一個的。”他失笑,“你慢慢吃,我咽得慌,我去找點水喝。”雲今見他離開,思索著他說的話,總覺得有些荒唐,比聽說他這個紈絝子弟辦工廠還荒唐。葉準什麼人呐,和豐當鋪的少東家,錦衣玉食的長大,倒來教訓她,不要以為天下人都跟雲家一樣富有。她正想著,葉準去而複返從門口探出頭來,“雲小姐,你走的時候記得關燈關門,切記要關燈,工廠的電費很貴的。”雲今愣了一下,無奈道:“我知道了,葉經理。還有,你們以後彆叫我雲小姐了,也彆叫雲董事……”說到這裡,她又愣住了,那應該叫她什麼呢,按國外的叫法應該叫她雲工,可國內是怎麼叫這種技術人員的呢?葉準就沒這方麵的煩惱,他滿口答應,“好的,雲師傅。”他說完就走了,雲今一個人愣在食堂裡,想了半天,臉色難看地自言自語:“雲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