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葉準來上班，一眼看見方守正背著手站在門口，來往的工人都跟他打招呼：“方會計，早啊。”他一一點頭回應，葉準走過去，奇怪地問：“你站在這乾嘛？查考勤啊？”“我專門在這等你的，工人都來了，你不來，拖拖拉拉地像什麼樣子，當總經理也不知道以身作則，給大家做個榜樣。”方守正開口就是給他一頓數落，葉準失笑，“那我徹夜加班的時候，工人怎麼不學學？”“啊，好你個葉朗台，壓榨剝削工人階級，你這樣早晚會被廣大人民所唾棄，所拋棄，遺臭萬年。”“什麼跟什麼，你瘋了吧你。”葉準笑著擋開他的手，“什麼葉朗台？”方守正這才收斂了笑意，認真地說：“昨晚上，雲小姐提著行李箱回來了，我把她安頓在宿舍裡了，該你出馬了。”葉準拉拉衣袖，一本正經地說：“你瞧我說的沒錯吧。”他料定了雲家是絕不會收留雲今的，肯定是說她既然回來了就該到葉家好好當她的少奶奶，說不定還打算把她綁了送去葉家，她自然不會肯，估計是提了行李箱又跑回了城裡，可她又無積蓄又無家裡支持，吃穿住行樣樣都要錢，呆在城裡也不是個長久之計。按理說，她堂堂一個留學碩士，找份工作應該不難，但第一她是女人，少有工廠會聘用一個女人做技術員的，再者那天開會，附近大大小小的紗廠老板都來了，各個都知道她是葉準的正牌夫人，誠業紗廠的董事，防著她來盜竊商業機密還差不多，誰會聘她，說不定還要跟她說一句：同行免進，麵斥不雅。她思來想去，唯有誠業紗廠是一處棲身之所，所以打道回府。雲今的經曆跟葉準猜的八九不離十，她爹娘見她回來，氣還沒消，話沒說上兩句就吵了起來，雲今憤而離家，直奔城裡想找份工作，結果連連碰了釘子，彆人要麼不信她一個女人懂機器，要麼知道她是誠業紗廠的董事，不敢要她，送她離開時還客氣道：“替我向葉老板問好。”她在心裡把葉準咒罵了一百零八遍，直到現在坐在總經理室裡，她看見桌上那個牌子上寫著葉準兩個字，都氣不打一處來。方守正說去找葉準，兩個人連人影都沒有，她坐了半天等得不耐煩了，來到桌前，把那塊銘牌拿起來，對著上麵的名字恨恨道：“男人就很了不起嗎？做了男人仿佛天生就懂機械一樣，本姑娘念書實習的時候，也沒比哪個男人差過。”她話音才落，身後的走廊裡傳來一陣腳步聲，她連忙把銘牌放下，結果沒想到手一抖，那牌子從她手裡掉落，直直砸在地板上，也不知是不是做工不行，這一摔竟就摔成了兩半，拚也拚不上了。隻聽得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急忙把那兩塊木頭撿起來塞進了自己的行李箱中，才塞進去，背後就響起了葉準的聲音，“雲小姐，你在乾嘛？”她一下轉過身來，平聲靜氣地說：“等你。”“來，坐坐坐，彆客氣，就當在自己家裡一樣。”葉準會客桌對麵坐下，原本想給她倒杯水，一提水壺，發現裡麵沒水，隻好放下，連忙開口掩飾住這窘境，“雲小姐這次又回來是不是覺得還是咱們紗廠好，想留下來工作啊，我跟你說正好，我現在還缺一位懂機器懂紡織的工程師，專門為廠裡的機器、設備做維修和保養，我看雲小姐是再合適不過了。”雲今還有點拉不下臉麵來立刻答應他，輕昂著下巴說：“我可是很貴的。”“當然當然，雲小姐留學英國，學曆高，懂技術，是紗廠不可或缺的人才，這個工資自然低不了，不過嘛，咱們紗廠目前剛剛開業，盈利有限，雲小姐能否降低一點薪酬標準？”葉準故意順著她的話來捧她，言辭又十分懇切，倒叫雲今有點不好意思了，她也沒在國內工作過，不知道行情，若是隨意報個價格，免不了要被他嘲笑，故而裝模作樣地說：“工資好說，你就按尋常紗廠聘請工程師的價格減掉兩成即可，再減我可不乾了。”“好好好，雲小姐爽快，那你還有什麼的彆的要求嗎？”“有，我暫時要住在廠裡。”“可以啊，廠裡的宿舍本就是給工人準備的福利，都是免費的，我們還包三餐，按時去食堂報名吃飯即可，工資每月十五號準時發放。”這樣一說，雲今倒覺得沒什麼不滿意的了，尤其是葉準這態度，她原本想，這家夥要是敢嘲笑她一句，她提起箱子就走人，可沒想到人家完全公事公辦，客客氣氣，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沒彆的要求了。”“那你今天先休息，熟悉熟悉廠裡，明天就開始上班。”他轉過頭從書桌上翻找起來，“我給你找一本工廠管理條例……咦，放哪去了？”書還沒找到，他又愣了愣，“誒，我的銘牌呢？”雲今一聽他提起那塊銘牌，立刻站了起來，“葉經理，你要是沒什麼事，我先走了。”葉準還沒反應過來，雲今已經提著行李箱咚咚咚跑沒了影，他喊不住她，又返回桌前找東西，將書櫃翻了個底朝天，結果書也沒有，銘牌也沒有。方守正探頭進來，“談妥了？”“本少爺出馬，哪有談不妥的。”他頭埋在櫃子裡，“守正，你來幫我找找，工廠管理條例哪去了，還有我桌上的銘牌也不見了，還有還有，熱水也沒了。”方守正哼了一聲，“葉朗台，你真當我是你秘書啊，工廠管理條例咱們就印了幾本，全發完了，沒了，銘牌就給你做了一塊，你也給弄丟了，你彆想讓我再給你買一塊啊，要買自己出錢買去，熱水自己不會去廚房打啊，樣樣要人服侍你，你還辦廠乾什麼，回家當你的葉少爺去好了。”聽他這麼一說，葉準終於放棄了翻找，大大歎了口氣說：“我這個總經理當得怎麼這麼慘啊。”方守正抱著手道：“我才慘，你當初怎麼誆我的來著，說什麼實業救國，發展紡織，驅逐日紗，名頭一套一套的，結果來了，乾得最多的就是給你看門。”“方兄，救國宏願，任重道遠，怎可遇到些許困難就輕言放棄，吾輩男兒不丈夫……”方守正聽不下去了，打斷他道：“你閉嘴，還有幾家紗號的帳沒收回來，你趕緊去要賬，不然工人的工資發不出來了，到時候工人起義你就知道什麼叫些許困難了。”葉準兩手一攤，“我這個總經理，不是被要賬，就是去要賬，算了，咱們走吧。”“這幾家紗號都在縣城裡，你自己走著去吧，汽油不要錢啊，我還得算賬呢，沒空。”方守正說完，把賬本扔他桌上，擺擺手也溜了。“誒，方兄，守正，方守正！”這一連串都沒把人給喊回來，葉準認命地提起公文包，把賬本塞進去，“我真是，好好的少東家不做，我做什麼總經理啊，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