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變賣了我的嫁妝投資對不對?首先,那筆錢是我爹娘的,不是我的,既然他們同意你自由處理,那變不變賣是你的事,跟我沒關係,這個廠跟我,也沒關係。”葉準搓著手道:“話也不能這麼說,因為如果我們倆離婚,我就得把嫁妝退還給你,換而言之,就相當於股東要從工廠撤資,但是紗廠現在才剛剛開業不久,還沒開始盈利,我實在沒錢賠你的嫁妝,所以我暫時不能跟你離婚。”“你……”葉準趕在她發火之前打斷她,“雲小姐,你先不要生氣,你聽我說,要是你跟我離婚了,伯父伯母定然要張羅著讓你再婚,他們觀念保守,認為女人就要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若是你不跟我離婚,那他們就管不著你了,對不對?”“你……你……你強詞奪理,我不跟你說了,反正這個婚我是離定了。”她說著提起行李箱就走,走出去沒幾步,又站住轉過頭來,不情不願地說:“你把我帶到這裡,就得把我送回寧陽去。”葉準一萬個答應:“沒問題,沒問題,我叫方會計送你回家。”會計開著車來到工廠門口,見雲今氣衝衝地把自己的行李放進後備箱,說:“送我回雲家。”“哦,好的,雲董事。”“不許叫我雲董事。”“好的,雲小姐。”會計看向站在一旁的葉準,他麵帶微笑,從容鎮定,會計上去小聲問:“真的要送雲小姐回家啊?”“送啊,乾嘛不送?雲小姐一年都沒回家了,當然要回去看看。”“可是她要是回去了還會再回來嗎?你不是說雲小姐回來要當紗廠的技術顧問的嗎?這要是走了,再上哪請人去?日英美的工程專家貴得嚇死人,廠裡的錢都用在買設備和棉花了,哪還有錢啊?”葉準笑容不變,從牙縫裡擠出話來,“讓你送就送,你哪來這麼多廢話,反正她還會回來的。”雲今坐在車中,見會計跟葉準在那嘀咕了半天,就是不走,不耐煩地探出頭來,“走不走啊?不走我走了。”“走走走,他這就送你回去。”葉準說著一把將會計推到車邊,然後站在車邊衝著雲今揮手道彆,“替我問伯父伯母好。”車子終於發動,轉了個彎開了出去,噴了站在後麵的葉準一身煙塵,他嗆得直咳嗽,伸手揮散麵前的煙霧,看著車子離開的方向自言自語:“等你回來,你就知道了,還是咱們廠裡好。”雲今這一去就沒了消息,會計整日愁眉苦臉,長聲短歎,葉準聽得頭疼,手指點著賬本上,“咱們這紗不是賣得挺好的嗎?明年一定能回本,你歎什麼氣?”“是,紗是賣得挺好,可是這精紡機動不動就出毛病,有好幾錠都用不了了,全擱著呢,我還想著等雲小姐回來修,這可倒好,人來了就轉了一圈走了,到時候紗錠全壞了,拿什麼紡紗。”葉準算算日子,“她走了幾天了?”“八天了。”“八天……”他點點頭道:“那差不多快回來了。”會計翻了個白眼,“想得美,你說回來就回來啊。”“守正啊,我問你,雲小姐跟我什麼關係?”會計方守正答:“誰不知道你們兩個是夫妻關係。”當初雲今嫁到葉家又逃婚一事可是鬨得沸沸揚揚,寧陽縣和壽嵐縣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葉準特意吩咐過廠裡的人,不許在她麵前提起這件事,也不許叫她葉夫人,但是廠裡人都知道這兩人是拜了堂成了親的。“不是我誇口啊,恐怕我那嶽父嶽母還沒我這個夫君了解她呢,以我對我這位名義上的夫人的判斷,她是絕對會回來的。”方守正拿起鋼筆對著他,“反正我告訴你,咱們負擔不起一個外國專家的費用,你自己看著辦吧。”葉準笑而不語,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那天夜裡,廠裡沒上夜班,隻有方守正住在廠中的宿舍裡,他睡得正香,聽見外間的大門被人敲響,擾了他的好夢,他打著哈欠爬起來,拿了手電筒照亮走到大門口,念叨著說:“誰啊,讓不讓人睡覺了?”大門“哢嚓”一聲打開,外麵也黑漆咕咚的,隻能看見一個人影站在門口,防守正舉著手電筒照去,那人伸手擋住光束,但漏出的光芒還是照亮了她的臉,正是雲今。防守正立時清醒過來,“雲董事……啊不是,雲小姐,這大晚上的你怎麼來了?”雲今悶悶地說:“怎麼?不歡迎我啊?”“不是,歡迎,歡迎,快請進來。”方守正領著她回了自己的宿舍,摸摸水壺,見裡麵的水還溫熱,便給她倒了一杯水,問:“這大晚上,雲小姐怎麼來的?”“從城裡搭了賣菜的馬車回來的。”方守正聽說她是從城裡回來,心想怎麼不是從寧陽縣來的嗎?她去城裡做什麼?雲今一口氣喝乾了水,抬頭問:“葉準呢?”“葉經理今天家裡有事,回家去了,平時他都是住在廠裡的。”“你怎麼也住廠裡?”“我?”方守正摸了摸頭,“我家不是壽嵐的,外麵租房子還要錢,索性就住在廠裡了,省點錢,也能看門嘛。”雲今咂咂嘴,“你又是會計又是司機,還是看門的,葉準這麼壓迫你啊,這個葛朗台。”方守正笑出聲,“你還是第一個這麼說他的,他學經濟的嘛,工人們說壓迫剝削,在經濟學上不就是物儘其用嗎?”雲今聽他的口氣,和葉準倒像是很熟,不止是同事的樣子,“你……你和他認識很久了?”“我們是大學同學,他學經濟,我念的會計,我們兩個有些課程是重疊的,上課的時候經常遇到,一來二去就熟悉了,後來他說要辦廠,缺個會計,我就來了。”方守正聳聳肩坐在桌前,“結果來了,像你說的,又是會計又是司機又是看門的,必要時候,還要裝一裝總經理秘書。”雲今被他逗笑了,覺得這個會計也挺有意思的,“看來他的經濟學學得很好嘛。”“你不知道?他當年可是專業第一名。”雲今愣了愣,她確實不知道。當初打聽過他,隻聽說他畢業後四處吃喝應酬,跟人稱兄道弟,什麼正事也不乾,還以為他的大學文憑也是混出來的,沒學會什麼名堂,竟然不知,他還能是第一名。她搖搖頭如實說:“看不出來。”方守正也笑,歎了口氣說:“算了,不說他了。雲小姐,你一路回來也累了,這大半夜的,還是先休息吧,之前有一間宿舍才放了床和棉被,以備有工人留宿,不過還沒有人用過,正好你可以住進去,就在樓上,我帶你去。”雲今猶豫地說:“這……這好嗎?葉準不在,你就擅自讓我留在廠裡住宿,他要是知道了會不會生氣怪你啊?”方守正一拍胸脯,豪氣道:“放心,他不敢怪我,他還指望我給他當會計、司機、保安和秘書呢。”雲今咯咯直笑,提了行李箱跟著他上樓,見樓上的房間打掃得十分乾淨,桌椅床鋪一應俱全,棉被和床單都是嶄新的,燈光黃澄澄地照耀下來,說不出的舒適。她小心地放下行李箱,真誠地道謝:“麻煩你了,謝謝。”“彆客氣,你先休息,有什麼事明早再說。”方守正退出了房門,下樓時笑得嘴都合不攏,心說那些壞掉的精紡機算是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