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房之中,先映入雲今眼簾是一排排精紡機,她學機械出身,自然知道這精紡機是專門用來紡織高支細紗的,但國內的紗廠一直是主攻粗紗市場,紡織高支細紗成本高,要求的機器也昂貴,技術更加複雜,雖說雲今對他的演講很讚同,但要紡高支紗不是這麼容易的,老牌紗廠說不定還有那個實力,也不知道這葉準到底清不清楚自己要做什麼。“你這個紗廠生產的主要產品是什麼?”葉準氣定神閒地回答:“現在主要生產32支紗,還有一小部分42支紗。”雲今吃了一驚,“隻生產這兩種?”“對,隻生產這兩種。”她明知故問:“你知不知道32支和42支紗在紡織界是什麼紗?”“目前國內的分法,20支以下是粗紗,20支以上是中紗,30支以上是細紗,32支和42支都是高支細紗。”雲今又問:“那你知不知道國內的棉花都是短絨棉,紡20支以上的高支紗用的都是長絨棉,國內根本沒有可用的棉花。”沒想到葉準還是十分鎮定,“對,所以廠裡的棉花都是用的進口美棉和埃及棉,沒有用國內的棉花。”他說著帶著雲今來到庫藏的倉庫中,隻見裡麵層層疊疊地碼放著壓平的棉花,雲今隨手揪過一朵來拈開,看見棉花纖維細長,真的是長絨棉。她這時候才對葉準另眼相看,但還是欲言又止,葉準看出她的疑惑,直接道:“你是不是想問國內的紗廠都生產的粗紗,怎麼我一來辦廠,一點20支以下的粗紗都不生產,隻生產細紗?”“這個問題肯定不是我一個人想問,國內一直都是粗紗才有市場,12支、14支、16支都賣得很好,我在英國聽說,近年來國內紗貴棉賤,隻要開紗廠都能賺錢,好多紗廠的訂單送來,但訂購的都是粗紡機,能紡的最高連20支都很少。”葉準讚許地看著她,“雲小姐看來對國內的紡織業也頗有了解。”“你彆賣關子了,要說就說。”葉準帶著她走出倉庫,指著這一排排廠房道:“你剛剛看見的精紡機還隻是工廠的一部分,下個月還有一批精紡機要到,我要做的是全國最大的細紗紗廠。”雲今輕蔑地笑出聲來,“張謇先生都不敢誇你這樣的口。”但凡是國內做紡織業的,哪一個沒有聽過狀元實業家張謇的名字,他的大生紗廠赫赫有名,算是棉紡織業的領頭羊。“正是因為諸位前輩都已經占據了粗紗的市場,我自恃能力一般,不敢跟明月爭輝,這不才轉向生產國內少有的細紗,喝一點老前輩剩下的湯水罷了。”他這話說得倒是謙虛,雲今原本還想再勸幾句,陡然想起這跟自己又沒關係,自己瞎操心什麼,便改口問:“那你說說我這個董事到底怎麼回事?”葉準又笑起來,他長得頗好看,眉目溫文細致,有些舊文人的氣質,但就是這笑,總讓雲今想起笑裡藏刀四個字來,仿佛他是特意用這笑意來掩蓋他的心機一般。“這件事嘛要從你逃婚說起。”那天雲今逃婚,葉家派了許多人四處去追,天快亮了阿貴才火急火燎地回來,“老爺、夫人,少爺,找不到少夫人,哪都找過了,就是沒找到。”葉準當著他們的麵又是遺憾又是歎氣,直差當場痛哭流涕了,背過身卻讚賞阿貴,“乾的好,你這件事辦得不錯,我回頭重重有賞。”阿貴苦著臉說:“少爺,不是我誠心想放走少夫人,是真的找不到啊,我們的人四周都找遍了,一點影子都沒有,隻在出城的大路上發現了一點車轍印,可能少夫人是被什麼人開車接走了。”葉準愣住了,沒想到這雲今也不是魯莽之輩,看來是早就打算好了,連接應都找好了。他的嶽父嶽母氣得不清,當即就拍桌道:“這死丫頭,連婚都敢逃,賢婿,都是我們對不住你,沒有管教好雲今。”“哪裡的話,想來雲今也隻是一時糊塗,就怕她離開了遇到歹人,也不知她會去哪。”“她倒也不會去哪,估計是回英國了,她之前在英國留學,念什麼工程機械,你聽聽這哪是女孩子學的,當初我們就不同意,她非要鬨著去,本來我們想著她一成親,也就顧不上什麼學業了,沒想到……唉……”“既然如此,那不如就讓她先去讀書吧,她明年畢業總要回國的。”雲夫人雙眉一橫,“還讀什麼書,她身無分文,隻要我們不彙錢去,她自然要回來,賢婿你不必著急,她在英國待不長的。”雲老爺補充說:“對對對,她跟你拜了堂,自然就是葉家的人了,等她回來,葉家要怎麼罰她,我們絕無半句乾涉。”兩位給了他這麼個保證,當即離開去給她英國的大學拍電報去了,隻說是要斷了她的彙款,她若不回國,就自生自滅吧。雲今聽到這裡,瞪大眼睛,“你胡說,我的學費和生活費,我爹娘可一直彙過來的,從沒斷過。”葉準眨眨眼睛,“嶽父嶽母……啊不是,雲老爺、雲夫人何等脾氣,想來你比我更清楚,你覺得他們會原諒你逃婚,還給你學費嗎?”“你什麼意思?”葉準挺直了腰杆,咳嗽了一聲,自豪地說:“實不相瞞,給你彙錢的,一直是我。”雲今不假思索地說:“你胡說!”“這可是有真憑實據的。”葉準說著叫來了剛才開車的會計,“去,把我們給雲小姐彙款的單據拿來。”會計很快取來一疊票據,雲今接過來一張一張翻閱,上麵的日期和款數,跟她收到的都一一對應。她臉一紅,還是嘴硬道:“這個……錢……我……我會還給……給你的,等我找到工作就還。”葉準拍拍她的肩膀,寬慰道:“不著急,咱們都是一家人。”她把他的擋開,“誰跟你是一家人。”“不是,不是,我說錯了,是一個公司的人。”“我又沒說要在你這上班。”會計插了一句嘴,“雲小姐是咱們公司的董事,不在咱們這上班,還要去哪啊?”雲今一字一頓地說:“我不是你們公司的董事!”葉準讓會計回去,“我跟雲小姐解釋,你先回去吧。”等到會計走了,葉準才繼續說:“我們接著說你逃婚,雲老爺沒給你繼續彙款之後,你還是不回來,他十分生氣,當時你嫁過來,雲家不是給了好多陪嫁的嫁妝嗎?我本來想著你也不肯嫁給我,婚也逃了,就把這些嫁妝給送回去了,可是雲老爺又讓人把嫁妝送回來,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既然嫁給了我,嫁妝自然歸葉家所有,你又跑了,那嫁妝就讓我自由處理,後來……”他說到這,又是一笑,雲今被他笑得心裡發毛,“後來什麼?”“後來我辦廠遇到點難處,籌不齊股資,我就把你的嫁妝全給變賣了,以你的名義投進了紗廠,你現在是咱們誠業紗廠最大的股東,也是董事會成員,所以他們叫你雲董事。”聽完這一番解釋,雲今目瞪口呆,原來自己真的有一個廠,而且還是最大的股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