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察科找到他的時候，江野在雪堆裡麵坐著，懷裡頭抱著被毯子包裹的嚴嚴實實的人，能夠看得出毯子上麵有著一片豔紅。華鏡從車裡跑下，跌跌撞撞地朝著江野跑，肩頭上搭著的衣服掉了下來，露出了後背，她背上的透明的翅膀脈絡清晰，像是後背上長出了一層層皺紋一般，一瞬間那弓著身體的女人，莫名給人一種蒼老的不像話的感覺。她抿著唇沒有說話，邁著步子一步步往前走，高跟鞋在雪地上拉起了一條細長的痕跡。木頭一般坐著的江野看到了她才有了些動靜，抱起了江城月想要朝她走過去，這時候才驚覺懷裡的人是那麼那麼輕，先前竟沒有注意到，江野垂眼看了江城月一眼，視線模糊到看不清楚他的麵容。他又抬頭看著華鏡，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兩個人在雪地裡遠遠的望著對方，直到淚水在臉上凍成了一片冰霜。死了，江城月死了。他弟弟死了，他的，唯一的親人，支撐著他理由，活下去的意義，沒了……什麼都沒了。穆清從地上撿起了華鏡落下的大衣，慢慢地朝她走去，手指觸碰到了她的肩膀的時候卻似乎是觸碰到了什麼開關一般，華鏡瘋了一樣朝他跑過去，伸手攬住了江城月的脖子，將江城月護在了懷裡。倆人一塊兒倒在了地上，華鏡緊緊抱著江城月，伸手去觸碰他的脈搏，手指碰到了他皮膚的那瞬間就已經知道了結果。冰涼的。江野垂眼看著她，手指動了動，手裡麵捏著半顆心臟。“組長。”穆清低低地叫了聲，華鏡將懷裡的屍體推給了穆清，猛地朝著江野爬去，伸手拽著他的手，一根根掰開了江野的手指，將那顆心臟從他掌心裡麵摳了出來，揪起了裙子一下下的擦著他掌心裡的豔紅。江野一動不動地任由她去擦，她跪在地上，抓著江野的手指，一根根的去擦乾淨，擦得江野掌心裡麵連點血腥味道都不留下才好，可是沒用，沒用，做什麼都沒用，華鏡知道。華鏡知道這會多痛苦，華鏡知道這痛苦會留多少年，早知道她該動手的，該用她這雙手來帶給江城月解脫，給江野帶來解脫。“啊……”華鏡拽著江野的手臂，哭著，“江野……”江野站了會兒，慢慢有了動靜，將手從華鏡手中抽離，垂頭看著她，“我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你找過江城月嗎？”江野問。“研究所崩塌之後，你有找過月月嗎？在研究所裡沒有找到屍體，為什麼這麼快的放棄希望？華鏡？”華鏡舉在半空的手慢慢放下了，仰頭看著江野的臉，一言不發。沉默在兩個人之間蔓延，風聲蕭瑟，冷意從四處侵入四肢百骸。好久，江野將視線從華鏡的身上移開，望向遠處，聲音隨著風聲傳來，“是我錯了。”江野道：“這本該是我的責任的確不該束縛住你的，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錯的是我。”“對不起。”江野道：“是我錯了，畢竟那是我的弟弟，是我的責任與寄托，和你並沒有半點關係。”他轉過頭離開，腳印朝著很遠的地方延伸，越來越遠，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沒有半點關係，兩個人的感情用這麼一句話梳理了個乾淨。“組長？”穆清將江城月的屍體交給了身後的監察科組員，慢慢走到了華鏡身側，伸手輕輕地按在華鏡肩頭，問：“你……還好吧。”華鏡順勢往穆清的肩頭靠了靠，張了幾次嘴，卻什麼都沒說出口，閉上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濁氣，華鏡遮掩了自己的疲憊，“把江城月交給章蕊，她知道該怎麼做。”“……是。”穆清僵硬的點點頭，扶著華鏡站起，她單薄的背挺得很直，臉上麻木一片，看不到半點變化。“組長，您還好吧……”穆清低聲問。“還好。”華鏡聲音低沉，不起絲毫波瀾，繼續問:“我讓你查的事情已經有結果了嗎？”穆清愣了愣，搖搖頭，“沒有。”“是嗎……”華鏡口中問著，那張臉上露出了一抹蒼白的笑，好似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她仰頭看著天，頭頂灰茫茫的一片，天空像是倒扣著的碗，將他們這些人困在碗中，華鏡聲音突然變得輕快了，“我們回去吧，回到起點。”“啊？”穆清不明所以，見華鏡那副放下了所有包袱的表情，隻覺得恐慌，“組長……”“我沒事。”華鏡的聲音不似作偽，與江野決裂的一幕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注定了，今日所經曆的所謂撕破臉皮，所謂決裂，連夢中自己所想象的痛苦的十分之一都沒有。這些年來每一日不停重複的噩夢在化為現實的一刻，華鏡意外的覺得自己得到了救贖，終於不用再在那永無寧日的人混沌中掙紮了。“這樣一來，所有的一切就都拉回起點了，重新開始吧。”穆清不明白她說的這些話是什麼意思，隻能停在原地看著華鏡的背影，一如這些年。“走吧。”監察科的車隊轉了個彎依次回安全屋，留下幾個監察科的組員清理著江城月流下的血液，公園的空地上除了腳印再沒有留下一點痕跡。華鏡轉過頭視線越過車窗望向那公園，白茫茫一片，清靜乾淨，江城月留在這個世界的最後一點痕跡被清理的乾乾淨淨。心口咚的聲傳來一陣響動，華鏡伸手捂著胸口，千瘡百孔的心早就麻木的察覺不到任何痛感了，可是她仍舊能夠感覺到心臟逐漸腐朽，一塊塊的剝落。手指猛地用力抓住了胸前的衣服，華鏡的臉色一瞬間變得煞白，彎下腰，“嘔……”大灘的鮮血從捂著唇的指縫中漏出，淅淅瀝瀝的落在膝頭。“組長！！”月月……華鏡攤開手看著掌心裡的暗紅，血液拉成絲粘稠的不像是液體，月月……我的月月……“組長！組長你沒事吧！”“嘔……咳咳咳。”華鏡被血液嗆了一下，咳個不停，蒼白的臉上浮現了一層不自然的豔紅。華鏡看著掌心裡的暗紅手指不停的顫抖著，越發模糊的視線被血液的顏色所填滿，黑與紅交織著，拉扯著，化作套在華鏡脖頸上的繩索。月月，我該怎麼辦？我果然還是無法坦然麵對死亡。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組長！”穆清緊抱著懷裡的人手指扣在了她的肩頭，使勁的搖晃了。兩下，“華鏡！！華鏡！！”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華鏡伸手抓住眼前僅剩的光亮，十指攥著穆清的衣領，骨節都擰成了灰白色，她張著嘴想要說什麼，大口大口的血液從口中湧了出來，血液映襯著慘白的膚色，瀕臨死亡的人渾身上下都似一個精致且詭異的美感。“華鏡，華鏡……”“停車！”章蕊猛地開口，讓乘坐同一輛車的司文昭逼停了穆清的車子，她三兩步跳上車子將穆清擠走，查看著華鏡的身體狀況。穆清往後挪著身體給章蕊讓出了足夠的空間，垂眼看著自己手上和車座上那大片大片的豔紅溫熱的液體，“這是怎麼回事？組長她怎麼了？”章蕊沒有回話，將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華鏡身上，原本她是派來救治江城月的，可是沒想到竟然會遇上這種狀況。“七號車怎麼沒有跟上，出什麼事情了嗎？”耳機裡麵傳出了有人著急詢問的聲音，穆清伸手摸著耳機，心跳在瞬間加速，穆清一瞬間摸著心臟壓平了聲音，道：“沒事，路滑車子磕了一下，這就跟上了。”穆清伸手拍了一下前頭的負責開車的組員，“快點回去。”司機被這種狀況嚇傻了，哆哆嗦嗦的問：“怎麼了這是，為啥不告訴他們，組長受傷這麼嚴重嗎？怎麼會……”華鏡是他們的脊梁骨，光是站在那裡就讓人覺得心頭踏實，雖然說現在的一組不需要華鏡也能夠正常運行，出不了什麼叉子，可是脊梁骨有了一星半點的異常就會讓人心頭一慌。更何況，華鏡的那種狀況，可不是半點異常就能夠說的過去的。……“感覺怎麼樣？”沈庀世站在一旁，擦了擦眼鏡上頭的灰塵，聲音很沉。“這和你之前該說的感覺可不太一樣。”尹川蹲在高樓的邊緣，雙手蓋在腦袋上頭，使勁揪著頭頂的頭發，聲音有些顫抖。“那你現在是什麼感覺呢？”沈庀世將眼鏡給帶上了，笑眯眯地看著眼前的人，仿佛看著手下最完美一個藝術品。“比你所說的要興奮百倍。”尹川站起來，弓起了身體，赤裸著的後背上慢慢伸展開了一雙巨大的翅膀，扇了兩下，扇起了一陣冷風，“這感覺太棒了。”“既然這麼喜歡，就不要浪費了我給你的這份力量。”沈庀世往前走了兩步，和他並肩站在一起，往下底下閃著燈的街道，“給我好好的鬨上一場吧，讓所有人看一看，告訴所有人，你橫空出世了。”尹川轉過頭看著沈庀世，那張臉上浮起了一抹笑，仰身栽了下去。“讓全世界的人類見證奇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