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野掐著點回來的時候華鏡已經離開了,江城月已經睡著了一個人安靜的飄在培養槽裡麵,像是一具早已經沒有了生命力的標本,江野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呆了很長時間,視線掃過了江城月的眉眼,掃過了他的鼻梁,掃過脖子和胸膛,掃過了他的傷口處如棉絮一般的爛肉。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江城月慢慢的掀開眼睛,看起來似乎疲憊的很,眼皮上都撐出了好幾道褶子。“你去哪兒了?”他的聲音也是被拉得細長而緩慢,透著濃重的疲憊。“你要是覺得累你就睡吧,我在這裡看著你,我哪也不會去的,你睡吧。”江野道。江城月固執的搖了搖頭,“我不想睡,我還想要繼續聽你講下去,我怕我再閉上眼睛,就見不到你也聽不到那些故事了。”粉飾的太平被這句話打破,江野沉默了會兒,道,“今天外頭下了雪,堆了很厚的一層,大概是今年最後一場雪了,下的非常大。”江野盤腿坐在培養槽前,將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全部講給他聽,一如十年前。“真的嗎?哥,我想看看雪。”江城月滿臉的羨慕,“我也想看看雪。”“等你……等你身體好一點了,我就帶你看。”江野笑著看著他,自欺欺人。“不是說是今年最後一場雪了嗎?我已經沒有機會了。”江城月睫毛蓋了下來,遮蓋住了灰白色的眼眸,“我就這麼一個願望不滿足我嗎?”江野抿著唇,考慮了很久。“我的視力已經在逐漸退化了,在我還能看得見的時候,讓我儘可能的看一看這世界吧。”江城月軟綿綿地撒嬌,“哥……”“好。”江野點點頭,聲音是強撐著的堅強平穩,“好,我帶你去看雪。”江城月笑了笑,朝著江野的方向伸出了手臂,好似再討一個擁抱。江野握著拳,猶豫再三,終於攥著拳頭朝著培養槽砸去。……華鏡倚在實驗室的桌前,看著章蕊桌子上麵擺著的亂七八糟的文件。“他們這些年在江城月的身上耗費了大量的金錢人力與資源,這才勉強讓他活到現在。”“如果我們投入更多的人力,更多的資源,更多的金錢,你有沒有辦法再延長……”“不可能的。”章蕊想也不想就打斷了她的話,“現在的蔣丞月就好比正在關機的電腦,各種後台應用逐漸退出,他我慢慢失去對身體的控製權,視力,語言,肢體……這些都會慢慢的不受控製,然後生命力抽離,直至再也無法重啟。”“誰都無法逆轉這一過程,我們救不了他,誰都救不了他。”“為什麼說的那麼肯定?就不能想想彆的辦法,明明我也麵臨死亡,為什麼不能夠把對我的執著放到他身上一點?”章蕊放下了手裡的活,認真的看著華鏡,“因為你還有希望。哪怕江城月還有一分希望,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希望我都不會放棄。可是,現在的他視力應該已經退化到極限了,已經是在走向死亡的過程中了,誰都無法逆轉這一事實。”“華鏡,已經來不及了。”華鏡沉默著,一直沒有說話,章蕊以為她已經認清了事實,好一會兒一隻冰涼的手突然抓在了她的手腕上,華鏡難得示了弱,“真的不能想想辦法嗎?”“我欠了他很多,我卻連補償的機會都沒有,我不甘心……”章蕊怔了,華鏡聲音裡麵帶滿了對江城月的愧疚,可江城月竟也是同樣。他們兩個人之前的談話,章蕊透過監控聽得清清楚楚,江城月問,“你恨我嗎?”十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會讓兩個人對彼此愧疚,章蕊張了張嘴,正打算要問,警報聲突然響起。兩個人猛地抬起頭,“發生了什麼,哪裡發出的聲音?”“好像是……好像是江城月那邊!培養槽被人打破了,江城月被人帶走了!”“什麼?!”華鏡拽著章蕊的手站起,“開什麼玩笑!”“組長!剛才江野帶著江城月離開了!”“開什麼玩笑!月月目前的狀態一旦離開了那些藥物,他必死無……”華鏡的聲音頓了頓,突然意識到了江野想要做什麼。不行,不行,絕對不行……“給我攔住江野!!!”華鏡握著手,吼著,細瘦的手臂上麵青筋暴起,她從沒有這麼失態過:“把江城月奪回來!!”“來不及了,組長。”穆清聲音低了很多。“找到他,找到他。”華鏡手指顫抖著,將衣服搭在了肩上,有些站不穩,踉蹌著往前走,“找到他……”“組長……”“我說找到他!!”華鏡聲音嘶啞著,耳朵有些聽不見他在說什麼,隻是提高了音量,嘶吼著,不知是不是氣急了,說兩個字便拉長了音,喘上一喘:“把江野……把江城月,江城月給我帶回來,帶回來!我要……我要江城月活著回來,聽到了沒有?”穆清抿著唇沒出聲,江野要做什麼,他也已經猜到了。“聽到了沒有!!!”“是!”穆清轉過頭看著周圍的人,沉聲道:“立刻行動。” ————“好冷。”江城月輕輕呼出了一口氣,在唇邊形成了一片白霧。江野將人裹緊自己懷裡帶著他往前走,這麼大的雪,路上人不多,偶爾有行人經過也是行色匆匆,根本注意不到他們兩個人的狀況。江城月的睫毛上凍出了一片白霜,提起了精神,左右看著,明明那雙眼睛已經什麼都看不到了,所有的一切都是白茫茫的。這就是他最終看到的世界,白茫茫不摻雜任何顏色的世界,純淨的沒有被任何顏色汙染過一般的世界。江野帶著他去了一處公園,找了一個長椅坐下。“哥?”江城月長長的喘了口氣,瞪大了一雙眼睛望著周圍,癱在了江野懷裡,道:“哥,雪還在下嗎?”江野伸手抱緊了他,隔著厚重的毛毯勒緊了江野的身體,低聲道:“恩。”江城月眨了眨眼睛,仰頭往上望過去,他什麼都看不到,視線裡隻是一片白茫茫,除此之外什麼都沒了。“不許怪華鏡啊。”江城月笑著低聲道。“嗯。”“不許和華鏡吵架啊。”“嗯。”“她是女孩子,不許發脾氣要好好的照顧她啊。”“嗯。”“她那麼喜歡你,你也要好好回應人家的心思。”“嗯。”“都已經這麼大了,要像個成熟的男人一樣好好對她。”“嗯。”“就剩下你們兩個人了所以要好好的,一定得好好的,好好地活下去啊。”“嗯。”“不能忘了我啊。”“嗯……”“哥……”“哥在呢。”江野儘力忍住了聲音裡的哽咽,重複著:“哥在呢。”“哥,我好疼啊……”江城月呼吸都覺得越來越困難,胸前壓著千萬斤重石一般,“我真的好疼啊……好疼啊……”江野咬著牙,下巴擱在了江城月頭頂,抿緊了唇拚命忍著,一雙眼睛憋得通紅。“哥,好疼啊,真的好疼啊……”“不痛不痛。”江野在他頭頂輕輕呼了一口氣,似小時候一般哄著他:“痛痛飛走了。”似乎真的起了作用,靠在他懷裡的江城月略微放鬆了一點,輕輕地吐著氣。“月月,月月……”江野抱著已經開始喘不過氣來的人,垂頭在他發上輕輕落下了一個吻,手臂慢慢勒緊了,換了幾次呼吸,努力讓聲音平靜下來,問:“你想死嗎?” 江城月抿緊了唇又掀開,聲音越發虛弱,“求你了。”淚水在江野臉上劃過,在下巴上滑成了一條線,沒入了江城月的發間,他咬著牙不讓江城月察覺出他顯露出的脆弱,“月月,哥來晚了。”江野伸手按在他的胸口,啞著嗓子道:“哥來的太晚了,對不起,哥來的太晚了,太晚了……”他閉上眼睛深呼吸著,顫抖著的手平穩了許多,慢慢地朝著他胸口探去:“對不起,月月,對不起……”江城月眨了眨眼睛,微微眯起眼睛看著遠方,胸前的劇烈疼痛竟讓江城月的視線微微清晰了很多,他仰著頭能看清楚上頭慢慢落下的銀白,一粒一粒的落在了他的身上,臉上,頭頂上,冰涼涼的。他裂開蒼白的唇,笑了。“哥……”江城月聲音越來越小了,帶著些顫抖,“好黑啊,我什麼都看不到,哪裡都去不了,我……我好害怕啊。”江野沒有回話,將人抱的更緊了腦袋擱在了月月的頭頂,想要將自己身體的問題傳到他的身上。“哥……”江城月的臉有些扭曲,淚水糊了滿臉化作冰霜貼在臉上,光在他灰色的眼睛裡慢慢黯淡下去,“我好害怕啊……”“不想死。”江城月哭著,“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哥哥救救我,哥哥不想死,我好害怕啊……哥哥……”“我好……”聲音驀地停了,江野抱著懷裡輕飄飄的人,幾乎要咬碎了牙,從齒縫裡擠出縹緲的聲音,“月月?”“月月?”沒有得到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