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才醒來不久，臉色蒼白的跟張紙一樣，整個人蔫蔫的靠在床頭。華鏡坐在床頭看他，“你感覺怎麼樣？”“還好。”穆青如實回答，半獸人的身體比普通人類要強一些，愈合的也會更快一些，這些傷並不致命，“就是過了藥效有些疼。”“知道疼，說不定也能長長記性。”穆清垂著頭，盯著華鏡長裙下她小腿的線條，世界一路滑到了黑色高跟鞋上，鞋底是紅的，像是踩著一灘血。見他一直不說話，華鏡以為他正在反思，交疊了下雙腿，懶洋洋地道:“裝可憐也是沒用的，該寫的報告和懲罰一樣都少不了。”一聽到報告穆清頭都大了，抬頭偷偷的瞄了他一眼，聲音也是小的，“我又做錯了什麼嗎？”“你為什麼要救我？”華鏡問。“我不想你受傷，我隻是想保護你。”穆清吹著頭，手指放在被子上一下下地拂過上頭的花紋，淨做些小動作掩飾自己的慌張。“所以用那種方式？”華鏡的聲音突然間冷下了幾分，“所以用那種替我受傷的方式來保護我？”“我……”穆清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該說什麼。“當時為什麼不直接使用你的能力，直接叫我們兩個人電昏？”華鏡問，“我們不是做過很多次試驗了嗎？普通半獸人能夠承受得了的多大的電擊？如果使之昏迷，卻不會致死程度你不是練習很多次了？”“為什麼當時你隻令他麻痹，並沒有喪失行動力？你知不知道這有多危險？”穆清頭越垂越低，滿臉的委屈，“我隻是想保護你，不想你受傷。”“你想保護我？”華鏡冷笑著，“你隻是想死而已。”穆清抓著被子不再出聲，華鏡盯著他黑色的頭發看了許久歎了口氣也不再說什麼了，畢竟出現失誤的又不止他一個。“怪我罵你嗎？”她的語氣放柔了一些。穆清急忙搖搖頭抬著頭看她，“畢竟是我犯了錯。”“傷口很疼嗎？”“其實也不是很嚴重。”穆清乖乖地回話，　“章蕊說再過不久就能夠恢複工作了。”“我沒這麼說。”正說著，章蕊從門口走了進來，手裡還捏著一份檔案，“我說的是再過不久就能夠下地了，如果想要恢複外勤的話，少說也得需要大半個月。”華鏡責備地看了他一眼，“不用著急，你隻需要好好休息，養好身體就可以了，你的工作林廣和司文召會負責的。”“是。”頓了頓，他突然間想起了一件事情，“組長，你在一開始就意識到那個麵具男是畢連嗎？”“為什麼這麼問？”華鏡有些疑惑。“因為……你的動作遲鈍了很多，我以為你是意識到他就是畢連而不敢下手。”華鏡愣了，張著嘴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幸好章蕊走上前，“組長，關於帶回來的那件事情，我們發現了一些很重要的東西，需要你去確認一下。”“好。”華鏡點點頭，站起身往外走，逃避著這個問題，“我先去看看，你好好休息。”“是。”出了門，華鏡的步子慢了下來，眼神裡透著幾分迷茫，詢問身後的人，“有這麼明顯嗎？”“穆清都能夠看得出來，你覺得呢？”章蕊聲音很沉帶著幾分說不清因何而起的怒氣。“穆清是因為跟我太多年，又經常在我身邊所以才會察覺出有些不對勁，換做其他人未必可以，應該還能夠瞞些時間。”華鏡聲音輕輕的，在給自己找著理由。章蕊跟在她的身後，唇抿成了一條線，似乎是在壓抑著什麼。“你們發現什麼了？”華鏡將話題轉移。“你還是自己看看比較好。”顧忌著來往的組員，章蕊並沒有將實情說出。兩人來到了實驗室前，所有負責解剖的組員全部被攔在了實驗室的外頭，玻璃門窗已經調成了不可視的。這個醫療組的隊員三三兩兩的站在外麵，不知道在討論著什麼。章蕊打開門等華鏡進去後立刻又關上了門，隔絕了外頭所有探究的目光。“發現這些的第一時間我就把所有人都趕出去了，但是也有人看到了異狀。”華鏡皺著眉頭看著春雨的屍體，一邊接過了章蕊遞過來的塑膠手套戴上，眯著眼睛往裡望，“這正常嗎？”“半獸人的出現本就不正常，這也算不了什麼。”章蕊給她看從春雨身體裡取出來的器官。“這是一個十幾歲孩子的胃和心臟？”華鏡臉上露出了幾分難以置信，“你把她翻過來我看看？”章蕊依言把春雨翻過來，他的後背上有一條樹狀的凸起的黑色筋脈，從後腰處一直蔓延到肩胛骨，像是吸食著他們生命力的怪物。那條黑色筋脈是所有半獸人的死線，一旦蔓延至脖頸，他們就會衰老而亡。而春雨的器官遠不該衰老至這幅境地。“為什麼會這樣？你覺得是什麼原因導致的？？”華鏡問。她的表情有一些不自然，她已經知道了答案，卻還想要從章蕊的口中得到肯定的回答。“初步猜測，這孩子可能沒能夠扛過二次進化，實驗對她的打擊是毀滅性的，就算沒有身體上的一些外傷，她也很快就會死的。”“是嗎。”華鏡盯著那些蒼老的完全不像是孩子的器官失了神，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直起身體往外走，一邊沉聲道:“我們對二次進化了解甚少，這是珍貴的實驗材料，交給你了，哪怕一點點，我們也得更了解二次進化一點。”“組長！”章蕊急忙開口叫住了她，華鏡沒回頭，站在門口慢慢的脫下了自己手上的塑膠手套，那背影看起來冷淡極了，她似乎完全不在乎，“你辭職吧。”“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華鏡慢慢道。“這孩子身體的變化我看著就覺得可怕，更可怕的是這樣的變化就在我的身邊發生著。”章蕊慢慢講述了一個事實，“華鏡，你最終也會變成這幅模樣，不如說你的身體已經開始朝著這幅模樣轉變了。”“我知道。”華鏡將手套丟在了垃圾桶裡，她垂著頭看著手上帶著的那一點點黑色血跡，神情沒有什麼變化。她知道她很快就會急速變老，她也知道她身體的器官會更快的衰老，她知道她活不了多長時間，普通的半獸人也許能活到四十歲，而像他們這種二次進化過的，也許三十就是一個大關。他們對二次進化後的半獸人了解太少，誰也無法確定生命會在什麼時候終止。也許還有一兩年，也許還有一兩個月，也許就在明天她就可能起不來。“為什麼你就一點都不在乎？”章蕊聲音提高了幾分，“你已經開始老了，華鏡，你才二十多歲！你看到我的報告了嗎？那是二十多歲的人會擁有的身體嗎？再過不久，身體上的變化就會在表麵體現出來，你會滿臉皺紋，你會滿頭白發，你的記憶力會逐漸衰退，你的思維，身體都會大不如前，你會慢慢死去！”“你就在慢慢死去！”她指著台子上被解剖的屍體看著華鏡的背影，“有一天你也會躺在台子上，有一天我們也會解剖你的屍體，拿出你的肝臟拿出你的器官……而這個有一天離現在近的無法想象！”“為什麼你就不害怕？為什麼你就能不在乎？”章蕊問。華鏡回過頭去看她，目光沉靜，看不出那雙眼睛裡有什麼情緒。“上次做檢查的時候，我已經告訴過你，你的身體狀況已經很糟糕了，你再這麼沒日沒夜的工作，再參與這些個危險的任務，你的期限將會迅速提前。”章蕊看著她的眼睛喊著，她不理解自己此刻究竟是什麼樣的情緒，就覺得華鏡越是平靜，她胸中的怒火就越是難以平息，“你究竟有什麼放不下的事情，還非要待在這個戰鬥組裡？”“季向北他聰明果敢，哪方麵比你差？就算是在戰鬥方麵有些不足，還有穆清在。他們兩個完全能夠接替你的工作，這不就是一開始培育他們兩個的目的嗎？為什麼不可能辭職？為什麼不可能放下工作靜養？”“為什麼你們就能不在乎自己的命！”“在乎有什麼用嗎？害怕有什麼用嗎？”華鏡問，“那樣能得救嗎？”她的聲音仍舊平靜，好似在討論不相乾的人死亡。她問，“你能救我嗎？”“監察科也許能夠研究出血清，也許能夠研究出緩解半獸人痛苦的藥劑，不過還需要太多時間。”華鏡斜眼看著章蕊，“十年？五年？這些時間能否讓我們更了解二次進化的半獸人一點？而我還有多長時間？兩年？一年？”“我們都知道，我死定了。”所以要在有限的時間內，將她所認為最重要的事情儘量完成。她當然在乎，她當然怕，可是，她除了堅強彆無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