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鏡直直地望進他眼睛裡,江野眸子裡不帶一分鄙夷和厭惡,可是華鏡卻覺得好似兜頭一盆冷水澆下,澆熄了身體裡燒的滾燙的憤怒。她立在街邊,狼狽得很。江野越過她朝著遠處走去,刮起的風像鞭子一下下抽在她臉上身上。回去的路上,江野一直沉默著,黑色的眸子裡麵盛著一片迷霧。華鏡專心致誌地處理著此次事件,給各個組員下達著命令,話比以往更少。醫療隊處理柳衣的傷口及心理問題,章蕊帶著一批人處理那死去的狼人,司文召去查找柳衣住處附近的監控,找出狼人從什麼地方來,並且刪除掉所有拍下狼人的監控,林廣去整理一下這些狼人所出現的所有位置,確定行動範圍……越忙,越是冷靜,心口就越是空蕩蕩。華鏡垂眼盯著手中的平板,再三檢查著給組員下達的命令有無疏漏,視線不敢朝著江野的方向偏移半分。車子很快就停了下來,江野利落下了車,徑直往前走,華鏡看著他的背影頭皮一陣陣的發麻。淩晨,江野睡得正熟的時候,總感覺有一雙眼睛盯著他,猛地睜開眼睛,見坐在黑暗中的是無比熟悉的人才稍稍鬆了口氣,按亮了床頭燈,揉了下眼,聲音裡帶著些沙啞:“大晚上的你跑這兒來乾什麼?”“對不起。”華鏡坐在床邊上看著江野沒睡醒的臉,唇抿成了一條線,“我不該凶你的。” “多大事兒啊。”江野歎了口氣,坐起,長臂一伸將人抱在了懷裡,抬手輕輕地在她的背上拍了兩下安撫著她:“大晚上就為了這個還不睡啊?”“嗯。”華鏡將腦袋埋在了江野胸前,道著歉,“你彆生我的氣。” 江野抱著華鏡倒回了床上,將被子往上拉了拉,蓋住兩個人的身體,“我怎麼會生你氣呢,彆想了,老實睡覺吧。”華鏡安靜蜷縮在他懷裡,雙手拽著江野的手指才安心了點。江野突然間又撐起身子,雙手握住了華鏡的手指,“你身上怎麼這麼涼,穿的也太少了吧?”江野伸手摸了一把她身上衣服,料子雖然是特殊的,不過大冬天裡穿這麼一個長裙,還是露背的,怎麼能不冷。“這樣行動方便。”華鏡道,換了幾下呼吸,華鏡又將話題轉到了剛才的事情上:“江野,因為狼人的事情已經死了好些個人了,我著急,所以才會口不擇言。”“好了好了,彆想了,睡覺吧。”江野伸手揉了揉華鏡的頭發,將人擁在懷裡,睡著。江野還肯親近她,便是沒有生她的氣,華鏡枕著他的手臂,像是回到了小時候。她抿著唇,眼睛紅了一圈,問,“你怎麼樣?這十年是怎麼過來的?過得好嗎?你過著怎麼樣的生活?遇上了怎麼樣的人?有沒有什麼不如意的地方……”從前沒有問的問題,一股腦地問了出來,回答她的是噴灑在頸間的平穩呼吸。她很想要停下來詢問她無法得知的那空白的十年,可是她無法停下,事情一波波地推著她往前走,連詢問這十年過得是否開心這句話,都得找個合適的時機才行。華鏡閉上眼睛,睡下。一夢驚醒時,才不過睡了兩個鐘頭。再睡就睡不著了,華鏡將攔在腰間的手輕輕移開,偷偷起了床輕手輕腳地跑去了休息室,等著天亮。吧台裡麵拿兩塊冰塊,淺淺的倒上半杯酒,冰涼的酒水一路灌下去,縱使在溫暖的室內,也冷得華鏡打了個顫。不過,倒是清醒了很多,她十指為梳,揪著長發在腦後綁了一個鬆鬆散散的馬尾,而後又沉著臉坐在那兒,一口口的喝著酒,什麼也不做,就坐在那兒拿著杯子裡麵的冰塊慢慢融化,一動不動,不知在想些什麼。而另外一邊,江野很快被手機震醒,翻了個身從口袋裡麵拿摸出了手機,看了一眼,就立刻清醒了。上麵是誰發來的短信,隻有寥寥三個字,“藥沒了。”江野坐在床邊伸手按了按眉心,許久才站起摸了摸口袋,空的。江野怔了怔,一把掀開了被子,略有幾分淩亂的被單上什麼都沒有,昨天偷的藥沒了。仔細的想一想,昨兒一天也沒誰近了他的身,除了……突然跑來道歉然後在他懷裡窩著睡了半宿的華鏡。江野唇角緊緊抿起又鬆開,手指在屏幕上按了幾下,“我來想辦法。”許久沒動彈的華鏡眼皮子抬了抬,看著慢慢推開休息室大門的江野,抬了抬下巴,“坐。”江野停在吧台前坐下,思索著要如何開口。華鏡給他找了個杯子,透著幾分暗黃的液體在被子裡麵流轉,她看著江野一飲而儘,終於還是忍不住開了口:“你沒什麼想跟我說的嗎?”“你不是都知道了嗎?”江野反問道,垂著頭看著空空的杯子,“還要我說什麼?”華鏡沉默著掏出了一個小小的塑料袋,密封好的塑料袋裡麵裝著十個白色的藥粒,“14組的人傳來消息,說的確是這藥讓半獸人再次異變,這藥能給他們成倍的增強力量,但是若不定期服用,就會焦躁發狂,可一旦服用過量也隻有死路一條。”“任海、那些狼人、還有實驗室裡麵關押著的那些怪物,都服用了這個藥。江野,你要它乾什麼?”江野始終沉默著。華鏡握緊了手中的藥,聲音啞著,“我等了你十年你才回來了,結果是為了騙我?”江野抬頭看了她一眼,道:“實驗室裡的幾道大門都是開著的,沒有任何被破壞過的痕跡,門是自動的,沒有保護環就不會開啟,而當人離開就會自動關閉,那怪物是如何在不破壞門的情況下逃出來的?”“那藥的確是能給人帶來力量,可是你知道這藥害死了多少人嗎?為什麼還要偷藥!”“當時不止我在b2區,穆清也在,這裡到處都是監控你不可能不知道。你放出那怪物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反應慢了半分,穆清會怎麼樣?!”房間裡麵火藥味很濃,像是眨眼間就會爆開,可偏偏兩個人強壓著怒氣,又恢複了平靜。彼此試探、欺騙,兩人之間隔著一個吧台,卻好似隔著萬水千山。被牽著扯著回到了十多年前,隔著幽暗的燈光突然就覺得看熟悉的麵孔帶著幾分模糊,變得陌生起來,彼此再不是曾經對方最熟悉的模樣,變得有幾分麵目可憎起來。最終在一片沉默中江野先開了口:“你當時問我是不是第一次見這種情況,我撒謊了,我不是第一次見到服用那些藥物的半獸人。”“我第一次見到的時候那些半獸人很不穩定,能力會大幅度提升,但是本人也會變的很暴戾,甚至無法思考,服用藥物過量的話,或者是不定期服用藥物,還可能會爆心而亡。”“照你這麼說的話,他們進步很快。”華鏡聲音沉沉地響起,“後來那些藥物就逐漸改良,不至於讓他們爆心而亡,但是會讓身體發生巨大變化。再到後來,那些狼人似乎沒有發生太大變化,這意味著他們的藥物研製成功了嗎?”江野道:“不清楚。”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華鏡突然問:“你服用過這些藥物嗎?”“沒……”江野下意識地搖頭,話說了一般戛然而止,他猛地抬眼看著吧台對麵的華鏡。華鏡點點頭,眸色沉了幾分:“也就是說這藥是給彆人偷的。”“是誰?”江野沉默著,他不能說。“說不說都沒差的。”華鏡看著手裡的白色藥片,“監察科很快就會對每一個半獸人的血液樣本進行檢查,如果對方是已經登記的半獸人,他就絕對逃不了的。如果不是,你覺得沒有了這藥,你覺得他能夠挺多長時間?”“江野,我們彆遮遮掩掩了。有了那些藥說不定我們很快就能夠研製出解毒劑,再不濟也至少能夠緩解他們的痛苦,把他帶來交給我們吧,我們興許能救他。”“永遠像這樣失去自由活在你們的監視下嗎?”江野晃了晃手上的手環,聲音帶著幾分嘲諷。“失去自由?”華鏡冷笑著:“你當你們現在東躲西藏的多自由?不單單要躲著普通人類,還要躲著監察科,你們比在監察科的庇佑下的那些半獸人活的多自由嗎?”“庇佑?!這種詞你也說的出來?”江野的聲音提高了一點,衝她吼著:“如今的監察科和當年的研究所有什麼區彆?不過是給我們換了一個更大更敞亮一點的牢籠罷了!”“至少我在保護他們!”華鏡雙手按著吧台站起。“你將他們監禁,時時刻刻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限製著他們的自由,你保護的可真好。”兩個人衝著對方吼著,臉紅脖子粗的爭吵著。他們五六歲的時候認識,到如今已經二十二年,不曾這麼撕破臉皮過。“那你想讓我怎麼辦!”華鏡深呼吸一口氣壓下胸腔中的疼痛:“我還能怎麼辦!我正在拚了命地為他們爭取他們應得的東西,我在努力地讓他們過得更好,我努力了十年,他們才能過上現在的生活,江野,你還想讓我怎麼樣!”“給他們自由嗎?!”她撕扯掉了身上披著的外套,伸展開背後的翅膀,“自由早就被限製被剝奪了!從我們變成了這幅模樣的那一刻開始!我們早就已經注定了永遠,永遠……”她咬著牙,紅著眼,一字一字從齒縫裡擠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永遠也得不到自由。""你現在隻有兩個選擇,要麼讓他們失去所謂的自由活在監察科,要麼失去性命。"寂靜了許久後,江野直直地望著她,忽的開口道:“我選第三個。”"什麼?"華鏡擰著眉頭看他。話音剛落,江野猛地抬手砸向了桌麵,碎木片和桌上的擺著的東西一瞬間彈起,江野一手抓過那藥片一手朝著華鏡脖子上打去。華鏡下意識伸手擋了一下,手腕上環著的保護環一瞬間被捏碎。得手的瞬間江野立刻拉開距離,砸壞了手動開門的開關,站在門外看著大門慢慢和上。兩個人隔著層玻璃對望著,對麵的人好陌生。這不是臨時起意,這一切都是江野計劃好的,"你騙了我。"華鏡望著他笑,"現在你又要走了……""對不起。"江野將藥裝好,深深看了她一眼,轉頭離開。江野消失在門口,華鏡給他佩戴的保護環可以讓他在任何區域內通行無阻,不到三十秒他就能夠帶著藥離開安全屋。也許再找到他就是下一個十年,華鏡腦袋裡一陣陣的疼,伸手抓著頭發慢慢地蹲下身,低聲呻吟著,好一會兒才站起,伸手理了理淩亂的頭發,走到吧台裡拿出了另外一個備用的手環,帶上耳機,呆了好一會兒,才道:"穆清。""在。""檢查信號。""目標已經離開監察科,往西北方向走去。"穆清的聲音頓了頓,繼續道:"林廣和司文召帶著其他組員正在跟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