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歸寧大張旗鼓去喬家提親的消息,不脛而走,第二日就傳遍京都。

聽聞消息的各方說不清心裡是酸還是羨,私下談論起,都是夾槍帶棒的。

說的無非就是喬家賣女求榮,將京中大受好評的四姑娘嫁給個短命鬼。

五日後的姚家。

不少官員家的女眷坐在正院堂屋,官職品秩不大相同,出身世家也不一樣,唯一相同的點,是她們的夫婿或父親,皆是姚暉心腹。

往常幾人湊在一起,都是有說有笑,今日氛圍卻沉凝。

有婦人恨得牙癢癢,說話撚酸吃醋:“喬家倒是會攀高枝,拒了太子,又拒雍王,最後將孩子送去了岑家。”

“誰不想攀高枝?”旁邊人斜看說話人一眼,不軟不硬地頂回去,“起碼岑聿鬆口了,還親自帶著薑氏上門提親,這就叫本事。”

最開始說話的婦人聞言,臉色乍青,瞪了那人一眼。

這都是幾年前的事了,當時她想將自家的姑娘許給岑家,用了百般法子,請了無數說客,都沒成。

誰能想到,她家老爺從二品大員,竟被一個四品官給壓下去。

事情不是秘密,但敢在人前大大咧咧直紮她心的,屈指可數。

那人渾然不懼,慢條斯理地偏過頭,去瞧身邊坐著的人,關懷道:“玉雪,我怎麼瞧著你的臉色這麼難看,上次來的大夫可說了什麼?”

姚玉雪本就膚白,但明顯能瞧出是精細養出來的色,哪像今日,蒼白得活像個鬼。

姚玉雪聽人問,扯出笑,搖搖頭:“不礙事,可能是最近天轉涼,身子虛,所以臉格外白些。”

“你身子骨可不像旁人,得好生將養著,上次的事若再來一次,外頭的風言風語可就壓不住了,少不得說你身弱,擔不起孩子。”

被太子和高敘做的混賬事嚇暈在小院前,最後扣給她的名字是身子虛,氣血不暢,走得稍急便易犯暈厥之症。

姚玉雪心裡全是哀意,悲裡還有恨。

高敘心裡有氣,最近總是和她鬨,為避風頭,也不敢去宮外府宅,便沒日沒夜地折騰她,夫妻敦倫時更是變本加厲。

強娶喬昭懿本是板上釘釘的事,卻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讓高敘在心底直磨牙。

恨不得直接將喬家扒皮去骨,給活吞了。

今日岑喬二府結親的消息傳回去,還不知道要怎麼折騰。

她根本不想見高敘,這才借著回姚家看祖母的消息出宮。

原本還能忍,經曆了那日的事後,卻怎麼也忍不下去,與高敘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讓她無比惡心。

她一點也不想回去。

不想和那個惡心的人有任何的身體接觸!

姚玉雪乾坐著,並不插話,聽著周圍人罵兩聲喬家,再說岑家,最後落足在高敘是如何如何優秀,不著痕跡地虛捧,說天下就該能者居之。

待幾人說得儘興,要走之時,彼此對視

一眼,不知道誰開的頭,再一次把目光落在她肚子上。

各個苦口婆心,“玉雪,不是我以長輩的身份壓你,你嫁進去已經三年了,總該為自己考慮,不能一直肚子沒動靜啊!”

“雍王是個體貼的,心疼你,一直沒提納妾的事,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來者話音一停,旁敲側擊道:“去年太子妃誕下嫡子,消息傳到宮裡,陛下和娘娘樂得合不攏嘴,賞賜當天就如流水般抬了進去。”

“有時候,咱不能太死板,你是嫡妻,不管誰生的孩子,都能抱到正院養,恭敬地要叫你一聲母親。”

“我們家的八姑娘就不錯,性子極好,而且上頭兩個姐姐,嫁人後都是一舉得男,你考慮考慮?”

有人開頭,後麵的就攔不住了。

姚玉雪習以為常,早已麻木,除了讓本就白得像紙的臉再白三分,心裡並無什麼波瀾。

反正三年了,再刻薄的話她也受得住。

聽得多了就習慣了。

待送走幾位,姚玉雪本想回以前自己在姚府的小院休憩片刻,她實在乏得緊,沒想到人剛進後院,就瞧見一位嬤嬤。

嬤嬤彎身福禮:“姑娘,夫人與老夫人有請。”

姚玉雪臉色登時再白三分,捏住帕子的手下意識攪緊,她不想去,卻由不得她拒絕。

“……知道了。”

後院堂屋,氣氛一如既往地凝滯。

老夫人的臉色不算好,小顧氏在旁邊百般伺候著,連坐也不得。

姚暉在前朝作威作福慣了,姚老夫人在哪都被人捧著敬著,什麼吃過如此大虧,能讓一個手無寸鐵的姑娘從眼皮子底下跑了。

她氣,又不能對著岑喬兩家發。

早上本將小顧氏叫到麵前站了規矩,沒想到還能撞見姚玉雪。

姚老夫人目光冰冷,仿佛看的不是自己的孫兒,而是沒感情的死物。

姚老夫人聲音沉沉:“你已做他人婦,不要總尋由頭回來,籠住雍王的心,早日誕下嫡子才是最要緊的事。”

“從小到大,家裡是少過你的吃,還是短過你的穿,怎麼就養出你這麼個不爭氣的肚子!”

姚玉雪緩緩閉眸,渾身似喘不過氣般。

可她不能置喙絲毫,隻能任老夫人不留絲毫情麵的斥責,直到對方冷臉離開。

外人都到姚老夫人是個和藹的祖母。

可這份和藹,姚家的幾個姑娘,何曾得到過。

老夫人走後許久,姚玉雪還站在堂屋,宛若泥胎。

小顧氏連連歎氣:“你這肚子……唉……”

“我給你托人又要了幾個調養身體的方子,你照著吃。”

“你可不要不以為意,好幾個無所出的,吃了不到兩個月,就有動靜了,而且藥引難得,我花了無數銀子才給你要來半年的量。”

姚玉雪不知道怎麼離開的姚府。

上馬車時,無一人相送,隻有幾個撐麵子

的嬤嬤們,恭送的也不是姚家姑娘姚玉雪,而是雍王妃。

姚玉雪坐在車上,但覺好笑。

原來做姑娘的,一旦成了親,就成了無家可歸的可憐人。

夫君那不是家,娘家也不是。

她就像一個精心挑選的物件,除了給姚暉和高敘做利益鏈接的紐帶,剩下的唯一作用就是生兒育女。

姚玉雪望著姚家的門匾,頭一次覺得自己的人生竟如此荒謬。

枉她曾以為自己是明月,到頭來,日頭升起,夜幕退散,連爛泥都不如。

起碼爛泥還可以放任自己墮落。

姚玉雪怔怔注視姚府,直到身邊的嬤嬤自小顧氏處取了藥引,遮掩著走上馬車。

姚玉雪疲憊得厲害,本不想去問,車廂內卻總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極膻,又似烈日下暴曬多日的腐肉,姚玉雪控製不住地乾嘔,“什麼東西?”

“是……是夫人尋的藥引。”嬤嬤吞吞吐吐。

姚玉雪敏感察覺到不對,擰眉道:“打開。”

嬤嬤猶豫著,夫人說了,不讓姚玉雪瞧見,隻等日後偷摸得磨成粉,加在喝得湯藥裡。

姚玉雪聲音加重,死死盯著嬤嬤:“打開!你跟著我嫁出去,就再不是姚家的人。”

“你要是連我的話也不聽,就沒必要再留在我身邊了,趁早發賣出去得好!”

她難得用架子壓人,在宮裡鍛煉出的氣度,一時傾瀉,嬤嬤被嚇住。

嬤嬤張張嘴,與姚玉雪的眼睛對上時,所有的話都忘在腦後,騰地將盒子打開。

一群乾癟又血紅的乾物映入眼簾,緊隨傳出的,是撲鼻的腥臭。

姚玉雪聲音忽地發抖:“……這是什麼東西?”

乾物不大,甚至比她巴掌還要小一些,但紅紅的,好像未長成的魚蝦,頂部的眼睛又奇大。

這東西,她沒見過,但無端讓她恐懼。

嬤嬤猶豫去說:“是未滿三個月的男胎,夫人說了,想要男胎就必須用未成型的男胎來催。”

姚玉雪霎時天旋地轉,“你說這是什麼——”

“是未成型的男胎……”嬤嬤囁嚅。

姚玉雪忽然起身,將其它的檀木盒子也打開,她身子輕顫起來,“這些……這些也是我要吃的?”

“夫人說這種臂大的蜈蚣最是難得,最適合給姑娘活血……”嬤嬤越說聲越小。

姚玉雪渾身力氣儘失,跌在車廂裡,淒慘一笑,笑得眼淚都出來。

三年了,她把能吃的藥都吃了。

她甚至都不信姚家找來的大夫,私下請了名醫,裝作尋常的高門夫人去問病,可人家說,她根本沒病。

沒病的人為什麼要喝藥。

沒病的人為什麼要吃男胎。

為什麼高敘不吃!

姚玉雪嘭地——

所有東西東西都被掀翻在地。

嬤嬤大氣不敢出,也沒敢撿。

車在道上走了不知多久,姚玉雪癱坐在車廂,臉白似鬼,忽聽遠處遙遙傳來喜慶的敲鑼打鼓聲。

姚玉雪掀起轎簾,見街頭一行身係紅綢的隊伍,為首的臉上各個帶笑,明顯事情辦得好,得了不少賞銀。

而他們身後跟著的轎子……

姚玉雪瞳孔猛地一縮,是岑府!

這轎子用料上乘,還有族徽,岑家能用的人不多,加上對方剛提親回來,想來也隻有現在的主母薑氏了。

因著一場誤會,岑家都能對喬昭懿如此重視。

更彆提喬家,當初文遠伯家想娶喬昭懿,愣是落得個杖斃庭前、舉家流放的大罪。

雖說文遠伯家咎由自取,喬家或許也沒想鬨這般大。

但從這事上也能窺見,他們是真疼自家姑娘。

姚玉雪呆呆想著,等回神後,用手摸臉,滿是淚。

姚玉雪一笑。

她真是可憐、也真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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