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討厭。陸清滿心厭煩。
好討厭。
她的笑意重新覆蓋上來,但眸子深處卻仿佛蘊著一汪冰潭，對這個打擾她和姐姐相處的外人極為不虞。
“寧從霜竟然真的願意上門拜訪，這麼多年心結一朝解開,姐姐現在是什麼心情？”
她的語氣輕柔,側首看向姐姐，手自然搭在桌上,對沈曦照笑得同樣溫柔。
說話的語氣似乎全然在為她考慮，是要幫她出這股積壓多年的悶氣。
“如果姐姐不喜歡她的話，那我們就不開門了好不好？”
寧從霜作為她的合作夥伴，固然儘職儘責。
可陸清隻要想到，她與姐姐從前的交集,她們曾經那段讓她心生嫉妒的友誼,就有股無名怒火控製不住從心底竄出。
寧從霜微微仰首，平靜注視攝像頭,電子屏裡傳來她淡漠的語調。
“時間有點晚,不好意思冒昧打擾，爺爺讓我來幫忙送點兒東西。”
陸清完全沒有開門的意思,看了一眼,就又低頭收拾碗筷,語氣不緊不慢。
“來得可真不是時候。”
“你愛怎樣怎樣，少拿我做筏子。”
沈曦照置身事外,仿佛壓根不知道寧從霜是為她而來,涼涼提醒。
“這是你的合作夥伴，跟我又沒關係。”
陸清穩穩拿起碗筷,扔進洗碗機裡。
隔著廚房的大玻璃窗，轉頭看她，語調微微揚高,似乎有些好奇她的心情。
“難得舊人相見，姐姐現在激動嗎？”
沈曦照緩慢重複：“激動？”
她冷淡瞥她一眼，語氣冷嘲，陸清這看似漫不經心的話，放在此刻顯得格外意味深長。
在冥冥中觸動了與兩人有關、來自陳舊記憶下暗藏的忌諱。
等陸清轉身從廚房出來，氣氛又恢複冰點。
“當初要不是你突然出現，徹底打亂我的生活，我何必那麼急切，需要得到大家肯定？我和寧從霜也不會走到徹底決裂這步。”
姐姐的情緒變動很快，猶如淅瀝小雨轉變為狂風驟雨，陸清不以為杵，反倒笑起來。
“我那時候明明有拚命解釋，試圖讓你、讓大家都明白真相，可誰讓姐姐不信我的解釋，一心一意認定，我就是沈叔叔的私生女呢。”
這種陳年舊事，再掰扯下去，也辯論不出個對錯，反而會打破兩人之間，現在勉強維持的平衡。
沈曦照懶得掀舊賬，轉移話題：“再不開門，你的好合作夥伴，就要被你的閉門羹氣走了。”
陸清慵懶環著雙臂，愜意倚著她的輪椅，似乎完全沒有開門想法。
屋裡的燈亮著，閉門謝客，那純粹就是故意為之的舉動。外麵的人等了片刻，似乎耐心逐漸耗儘，再度按響門鈴。
倘若隻是普通鄰居，不給麵子就不給了，雖然這並不符合陸清對外一貫溫柔貼心的人設，可或許屋主
真的有事兒，沒聽見呢。
但在寧從霜對沈曦照有意見的情況下，難保不會在心底留下疙瘩。
事關兩家合作，陸清即使排斥，卻也不會太意氣用事。不過是想借此機會，試探試探姐姐對這位童年玩伴的態度罷了。
陸清慢慢歎氣，起身的同時，輕輕揉了揉姐姐腦袋，換來她含怒的一瞪。
“好呢，那就聽姐姐的。”
沈曦照：“需要我回避嗎？”
寧從霜已經提及，是她爺爺讓她來的，來得目的，肯定是為她，這時候她再進行回避，隻會顯得欲蓋彌彰。
陸清走到門邊，控製開關，打開庭院大門，放寧從霜進來。
“到底是故人，姐姐可以好好跟她敘敘舊。”
說得再大度不過了。
沈曦照如果真信了這鬼話，今晚跟寧從霜相談甚歡，徹底冰釋前嫌，隻怕陸清當時會笑著附和，幫她們營造氣氛，等人一走......
沈曦照想象了下陸清暴怒的模樣，但記憶裡，似乎還真沒有這種場景。
她幾乎沒見過她發怒的模樣，陸清就算再生氣，也始終保持著冷靜克製。
不會失態到高聲喊叫，更不會有激烈的動作，頂多沒了慣常微笑，像一座冰冷雕塑，令人毛骨悚然的壓迫感，從眼神到動作中流露出來。
......會一邊笑著，親昵蹭她的臉頰，溫溫柔柔喊她姐姐，一邊打斷她的手嗎？
寧從霜不是空手來的，除了家裡阿姨做的小點心，還推進來一架手推輪椅。
輪椅明顯是特製的，瞧著比沈曦照現在用的這架簡陋家夥，好了不知多少倍。
東西一到麵前，沈曦照的眼神就轉不動了。
她甚至沒來及看寧從霜一眼，也沒理會她與陸清客套的寒暄，像一隻瞧見新奇事物的貓兒，好奇抬手，按住輪椅椅背，感受皮革柔軟的觸感。
靠背按照人體工學設計，填充的記憶海綿十分厚實，瞧著就能看出極佳的支撐感和舒適度。
輪椅整體輕便，易於推動，沈曦照左右推動，仔細聆聽噪音。沈家的地板是大理石地麵，靜音輪在上麵滾動時，幾乎毫無噪音。
即便是在寂靜的夜裡，行動間幾乎也不會發出什麼動靜。
這樣一來......
寧從霜似乎還心有芥蒂，並不跟她說話，在沙發上坐下，對陸清說。
“爺爺昨天特意聯係了之前的輪椅廠商，讓他們加急送了一輛過來。”
陸清看不出表情，微微頷首，笑容很淡：“讓寧爺爺費心了，改日我一定登門致謝。”
最讓沈曦照心動的，倒不是這些功能，而是這架輪椅，不像她身下這具閹.割版一樣，它有完整手輪。
陸清不在身邊時，她也可以自己行動了。
雖說手推輪椅再好，終究比不上電動輪椅，但顯然寧老爺子被她“飆車”的經曆嚇到，不敢給她那樣的凶器。
對沈曦照來說，
這架輪椅已經很棒了。
陸清和寧從霜有一句沒一句聊天，餘光一直瞥向這邊，將她的所有反應儘收眼簾。
沈曦照興奮之情不言而喻，以眼神表示。
——電動輪椅不行，這可是手推輪椅！
隻要能讓她脫離陸清無處不在的束縛、自由行動的輪椅，不管手推還是電動，全都是好輪椅。
她不挑！
陸清微微皺眉，嘴角緊抿，笑意還在，可眼神冷冽。失控感導致的強烈焦躁，又一次生出來了。
她與姐姐隔著一小段距離、隔著寧從霜這個人，無聲對視，陸清沒有拒絕，卻也完全沒有退讓默認的意味。
寧從霜一直在不留痕跡觀察陸清的表情。
可能這裡是溫暖愜意的家，不比時刻緊繃心神的商務場合。
也或許陸清麵對的對象不同，在對她而言極為特殊的姐姐麵前，有些心緒控製不住，從心底的裂隙裡漏出。
今日她的情緒比較外露，連她都能多少感受到她那點極淡的不悅情緒。
寧從霜轉頭，終於看向自己“發小()”。
話說得言簡意賅，似乎吝嗇多吐出半個字：“不試試？?()?『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她注意到，她問完這句話，自己這位從來驕傲到不可一世的朋友，竟然第一反應是去看陸清的表情，似乎在等她先進行回複。
寧從霜已經不是小時候單純天真的孩子了，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這些年，自然明白這種下意識的反應，靠偽裝根本裝不出來。
而她也不覺得，在千嬌百寵中長大、從來唯我獨尊的“發小”，會輕易改了自己傲慢性子。
隻能說，她是真的忌憚陸清，已經快要快要形成本能的條件反射.了。
她心下不由一沉，跟著看向陸清。
陸清眉頭鬆開，很快又笑起來，起身走到沈曦照身側，親昵握住她的手。
“姐姐很喜歡？”
手上力道有些緊，彰顯出陸清此刻並不平靜的心情。
沈曦照沒說話，隻望著她的眼睛，輕輕點頭。
陸清沒有立刻回答。
另一邊，寧從霜突然有些坐立難安。
或許沈家過於寂靜，除開她們三人外，沒有任何喧囂。
與傭人眾多、時刻熱熱鬨鬨的寧家全然不同，寂靜到讓人心驚，並從中生出莫名不安來。
陸清今日與往日不同的冷淡表現，也成了剝奪她安全感的一部分異常。
這場似乎隻存在與沈曦照和她之間的無聲的戰場，寧從霜身為外人，無法從她們的對視中，讀出她們眼神交流的內容。
卻能從“發小”漸漸冷漠的神情中，感受到一絲令她心驚肉跳的波濤洶湧。
當著外人的麵，陸清終究妥協鬆口，手上力道鬆懈，親密摟住她的肩膀。
“那姐姐就先試試吧。”
陸清一如既往溫柔體貼，寧從霜順著她的動作，看向沈曦照。
對方似乎能
() 感受到她的視線()，將臉埋進陸清肩膀?()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避開她的目光。
在陸清將她抱起來的時候，姿態僵滯，拳頭不自覺攥緊，像是極為難堪。
她微微咬唇，白皙肌膚在柔光下更顯細膩，於是臉頰突然浮出的那點殷紅，就愈發醒目。
寧從霜腦海中，倏忽浮現那些觸目驚心的傷痕，和那些精神瀕臨崩潰、字字泣血的哭訴。
時隔多年，寧從霜驟然看到她這樣無依無靠的模樣，非但沒了之前報複性的快.感，居然生出一些不忍。
以為陸清是救贖，沒想到卻是豺狼。以為自己被人從沈家那艘破船上救下來，沒想到卻被陸清反手一推，墜落進更深的地獄的淒慘現實。
寧從霜煩躁皺眉。
她幾乎用儘自己最強大的自製力，才將自己的雙腿死死釘在地上，免得一不留神，控製不住去她麵前，掐住她的肩膀，一聲聲冷笑著質問她。
你不是那麼能耐嗎？
十來歲就敢為了排除威脅、衝我下手，現在怎麼就把自己搞成這副淒淒慘慘的鬼樣子？
輪椅很輕，很好用，用手輪控製起來毫不費力，沈曦照轉了片刻，很快掌握訣竅。
她儘量忽視那頭憤怒灼熱的視線，都快要把她後腦勺燒出一個洞了。
很想歎氣提醒寧從霜收斂點，表現得這麼明顯，是生怕陸清發現不了，她對她還殘留那麼一丟丟舊情嗎？
但陸清這會兒也沒心情搭理寧從霜。
她僵立在一旁，手腳冰涼，眼珠一動不動落在姐姐身上，總感覺姐姐會像那隻乘風飄搖而起的黑蝶，要從她掌心溜走。
等沈曦照適應好新輪椅的各種功能，停了下來，她才湊過去，習慣性搭住她的肩膀，輕柔蹭了蹭她的臉頰。
“姐姐，喜歡嗎？”
不管這句話是試探，還是懷著什麼其他目的，沈曦照都懶得管。
她愛不釋手撫摸輪椅，眼神熾熱，坦然回答：“喜歡，特彆喜歡。”
特彆喜歡。
陸清定定望著她的臉，心底暴戾情緒越積越多，很有種將礙眼的寧從霜、礙眼的輪椅一並砸碎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