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是一個長程的、持續性的過程。
所以,家教也是一份長程的、穩定性的工作。
魏爾倫對當下這種收入來源穩定的狀態非常滿意,完全沒想過“作為一名家庭教師,每天一下班就花雇主的錢肆意玩樂”是否合理,“雇主的女兒不好好學習,就圍毆雇主”符不符合邏輯。
唯一能讓他犯愁的,是:“文也今年多大?如果從培養皿裡出來,是否該送他上學?但他沒接受過教育,如果跟不上班裡的進度怎麼辦?”
一旁正在嘩嘩淋雨的茜茜渾身一振,瘋狂地撲過來撕傘:“必須補習!!窮什麼都不能窮教育!弟弟的教輔就由我來包圓!!”
於是,幾天後的某個清晨。
研究所裡靜悄悄的。
文也浸泡於不透明的黑色溶液中輕輕呼吸,聽著鐘表的指針一聲聲走向八點。
八點,是研究所上班的時間。
所有的研究員會在時鐘敲響時,準時推門而入,然後溫柔的宮野艾蓮娜女士會第一時間走到他身邊,同他打招呼,再為他播放一些動聽的音樂、或是有趣的故事。
他有些期待的往前傾了傾身體,較同齡人更為瘦削的手不自覺地搭上實驗皿的玻璃壁,聽見時鐘開始奏鳴:
“鐺——”
研究所大門被推開,研究員們或是亢奮或是無精打采的走進來。宮野艾蓮娜女士輕盈的腳步聲逐漸走近,像往常一樣輕輕叩了叩實驗皿,同他打招呼,然後忽然輕歎了一聲。
文也:“?”
宮野艾蓮娜有些苦惱地看著眼前漆黑的實驗皿:“魏爾倫——也就是你的兄長,網購了不少教材寄過來。此前,我確實疏忽了正常孩子在你這個年紀應該在學校接受教育這件事……總之,從今天起,我會為你播放一些你的兄長網購的俳句,或者基礎英語、數學之類的教學音頻。”
音響哢噠一聲被打開。一道女性的聲音理性地傳出來:“學好英語並不難……26個字母……A。請同學們跟讀,A。”
“B。請同學們跟讀,B。”
“C……”
“……”實驗皿中的文也逐漸呆滯。
半小時後。
正在白板前做最後一點計算的宮野艾蓮娜接到研究員慌亂的通知:“不好了Leader!文也正在用手腳猛烈地捶踹實驗皿,疑似——呃,疑似,不想學習……”
“胡說。”熱愛研究·學習狂人·複活第一天就催著雪名陣為自己購買最新醫學期刊的宮野艾蓮娜嚴厲地斥責研究員,“是什麼讓你得出這樣荒謬的結論?!一定是營養液的配比或者設備出了問題,立刻檢查!那可是一條生命!”
伸手披上白大褂,宮野艾蓮娜大步趕向實驗皿安置處,看到一堆研究員正圍著實驗皿,做著嚴謹對照實驗:“控製組,播放《烏龍研究所》第456集。”
音響開始續播之前文也沒聽完的故事,原本不斷波動的黑水逐漸平靜下來。
“實驗組,播放《28天英語入門》。”
黑水無能狂怒,蒼白瘦小的手掌滿玻璃壁亂拍,脊背與肢體撞擊在玻璃皿壁上,像極了因為不想學習而打滾耍賴的熊孩子。
宮野艾蓮娜:“……”
……這不是我的實驗室裡應該出現的畫麵,也不是我的研究員該研究的內容。
她在這沙雕畫麵的衝擊下頑強地挺立下來,冷靜地四下查看,發覺以往總會在文也出事的第一時間出現在實驗皿邊的N不見蹤影。仔細環視一圈,才在角落看到撐著額頭一動不動的N。
他臉上寫滿:#……這真是我的造物嗎##怎會因不想學習至此##丟人,好丟人……天啊,千萬不要有人看我#
但很快地,他就尋得了自我勸解的方式:“即便文也是我的造物,但與我並無血緣關係。由此可得,錯不在我,在中原中也。”
N冷冷地嗤笑了一聲:“不愧是黑手黨,不學無術的糟糕基因甚至能影響我的造物。”
宮野艾蓮娜:“……”
她麻木地趕走看似嚴肅,實則趁機摸魚的研究員們,將音響調回不學無術頻道,然後對著安靜下來的黑水開始發愁。
……孩子不喜歡學習,該怎麼辦啊!
雖然生了兩個女兒,但大女兒宮野明美懂事努力,二女兒誌保在五六歲時就出國留學,她從沒操心過孩子的學習問題。
宮野艾蓮娜苦惱地將這棘手的情況闡述了一遍,發給大女兒——
啊,發錯了。
宮野艾蓮娜頓了一下,趕緊打字想解釋。
【雪名陣:?抱歉,我也很厭惡學習。】
…………
安全屋裡,雪名陣思忖片刻:【我隻能給你提供一個,曾經逼自己學習時用的辦法。】
【首先,挑選一款遊戲。】
【然後,請人在我打到興頭時沒收。這樣為了能夠繼續玩遊戲,我就會連夜學習了。】
隊員難得主動找自己探討煩惱,雪名陣很熱心地說:【我來提供遊戲吧。剛好我在東京,可以回家拿一趟。】
按滅手機,雪名陣披上外套出發。
為了買遊戲,他很少留積蓄,隻置辦了一套小戶型的單身公寓。公寓裡存放有所有他認為有趣的遊戲或小說,還有一部分漫長神生中留存下來的紀念品。
抵達公寓時,恰是黃昏。
深紅老舊的木門被推開,門頂垂下的貓鈴鐺清脆作響。雪名陣熟練地抬手按住,反帶上門,在玄關處不由自主地靜立了片刻。
即便搬去橫濱僅有一個月左右,久未通風的房間依舊泛起了沉悶的氣味。天花板上的藤球吊燈懶懶地籠罩下暖黃的燈光,將被打開的門帶起、漂浮在空氣中的灰塵映照得像浮動的閃粉。
尋常人大概會覺得這樣擺滿各種不知所謂的物品的小居室擁擠、低廉、無處下腳,雪名陣所看到的,卻是過往他行走於人間的某段漫長神生。
於是他忽然興
起了分享的欲望,向後又退了一步,背抵著門舉高手機,將這間小居室拍攝下來,轉發給網友:【我之前住的地方。】
…………
相隔億萬世界。
太宰治坐在那張幾乎沒有被他臨幸過的沙發上,很難得沒有在處理公務。
關西的試探被迫終止,各方勢力都如同被嚇破膽的野犬,終於學會了夾著尾巴做人。
橫濱陷入短暫的風平浪靜,也給了太宰治坐在昏黃的落地燈邊,慢慢翻閱一本七年前就買到、卻始終不得空閒拆封的書籍的機會。
他坐得很直,黑色的風衣披在肩頭,更襯得他單薄蒼白。暗紅的圍巾被他隨意摘下,擱在沙發的另一邊。
那裡還擺著一隻白胖的電飯煲,一張被人噴得花裡胡哨的舊報。看起來與這張奢貴的皮革紅美式沙發格格不入,叫人不明白它們為何會存在在此處,存在在這間港口黑手黨首領的辦公室裡。
擱置在身旁的手機嗡然作響。太宰治慢慢翻過下一張書頁,頓了頓後,仍是劃開屏幕。
【照片詐騙:我之前住的地方。】
照片是從一個高得離譜的角度拍攝的,讓太宰治產生的第一反應是“這家夥究竟有多大隻”,而後才將注意力落在那些亂七八糟的遊戲碟片、輕小說和古怪擺設上。
矮腳的凳子歪斜地擱置在書櫃邊,茶幾下方塞著幾隻墊腳用的抱枕。冰箱放在沙發邊觸手可及的位置上,吸滿各種周邊冰箱貼。
他的目光逡巡過這件居所的每一個角落,忽然產生了一種錯覺,好像透過這一張單薄的照片,看見了某個氣人的家夥過往生活的痕跡,對方真實的氣息、存在感,仿佛衝破了照片與屏幕,霸道又不講理地侵襲而來。
太宰治下意識地摁滅了手機。但對方的信息依舊一條接著一條地發來,屏幕被來信激活亮起,並不長的消息內容不給他任何閃避機會地呈現在屏幕上:
【照片詐騙:玩過遊戲嗎?】
【照片詐騙:給你寄一款遊戲吧。】
太宰治立即想回不需要,手指還沒觸上屏幕。
【照片詐騙:寄款雙人吧?可以和之前那位橘頭像一起玩。】
太宰治:“………………”
方才湧起的所有不知所措、抗拒、防備,統統跟隨霎那間從逐漸加速到驟然恢複原速的心跳一起當場跳崖。
他麵無表情地丟開糟心的手機:……記中也倒是記得清楚。
寄遊戲就寄遊戲,寄雙人遊戲做什麼?這遊戲到底是給他寄的,還是給中也寄的?
電飯煲處傳來硬質遊戲柄墜落的聲音,手機又開始嗡嗡發一些【這種手柄連接電腦也可以使用】、【光盤放進電腦裡會自動安裝】、【快叫上你的朋友一起玩吧】之類的廢話。
太宰治煩不勝煩地將手機推到沙發與靠枕的夾縫間,繼續捧起那本忽然從雞肋乏味、變得好像精彩連篇的小說。
“嗯?這次怎麼不是吃的東西了……”中原中也習慣性地走
過來給某個吃飯都懶得自己動手取餐的首領當保姆,“哈?遊戲光碟?什麼意思,他想推薦你玩遊戲?”
中原中也的聲音聒聒噪噪,喋喋不休地鑽進太宰治的耳朵:“……嗤,還是個雙人遊戲。他該不會覺得你人緣很好吧?能有一起打雙人遊戲的朋友?”
“……”太宰治輕撫著書頁的指尖幾不可查地微微蜷收。
……沒錯。
不論他曾看過多少世界中的自己與織田作之助交談甚歡,但他所處的這個世界中,織田作永遠不可能和他成為朋友。
就像哪怕他模仿著平行世界中的自己炸毀了中也的車,也並不意味他與中原中也之間的關係會比上下級更近一步。
手裡這本書忽然又變得糟糕至極,令人無法忍耐。他剛想合上這本純粹是浪費他金錢和時間的書,溫聲詢問中原中也“是不是沒有自己的事情做”,手肘忽然被某個硬物撞擊了一下。
中原中也拿著另一隻手柄杵在沙發旁,彆彆扭扭地壓著帽子:“但、但你如果實在要玩的話,我也不是不能陪你一起打啊。”
“……”太宰治的指尖懸停在書頁上方,紙張拂過指腹時,留下微涼又輕柔的觸覺。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頭,像是被什麼絨軟的羽毛出其不意地搔碰了一下,那雙總是空洞無瀾的鳶色眼睛微微睜大。
“這、這麼看我乾什麼?!”中原中也凶得很色厲內荏,握著遊戲光碟走向一旁,“事先聲明,我隻是對這個遊戲好奇才勉為其難和你一起玩的啊。哦,不能用辦公室的電腦……”
中原中也一下變得忙碌起來,走到門邊吊高嗓音喊了聲“喂,找個乾淨的電腦過來”,又拽著另一個人吩咐什麼“買點碳酸飲料”、“讓廚房準備點油炸零嘴”,好像隻是打個遊戲而已,準備工作就繁瑣得像要攻打某個組織的據點一樣多。
可他卻覺得這些本該漫長的準備過程快得像被人施加了16倍速。還沒處理好自己的茫然不知所措,就被安置在沙發邊,蓋著小毛毯,塞進了手柄。
然後他順理成章地、笨拙地輸了第一局。
不像平行世界裡的自己,他並不曾玩過遊戲,即便玩過,大約也隻持續了極為短暫的時間。
七年的時光足以抹消那點未成型的肌肉記憶,以至於在中原中也搓出組合技時,他還在為適應基礎操作做掙紮。
贏得太快令中原中也震撼:“真的假的,太……咳,混蛋首領,如果我在這裡喊停,那我豈不是擁有了一塊永遠勝過太宰治的領域?”
令眉心微跳的情緒,名為不爽。
但並非充滿壓抑。
太宰治看著中原中也輕聲道:“再來一局。”
他精於拆彈撬鎖,手指的靈活性遠高於攻擊方式大開大合的中原中也。在戰略方麵,中原中也與他又毫無可比性。第十局過後,戰局開始逐漸逆轉,但可能是經驗方麵的差距,他始終無法贏得太多。
桌上的碳酸飲料在快速消耗,大部分被中原中也暴風吸
入。太宰治牢記著上次吃可麗餅差點半死不活的教訓,矜持地並未伸手。
某個中原中也起身補充零食的罅隙,太宰治忽然想起曾在平行世界中看過的景象——遊戲廳中,為了贏得賭約的自己破壞了中原中也的遊戲機。
——於是他意識到,自己在格鬥遊戲這一塊,可能真的無法碾壓中原中也。
但問題不大,畢竟他們生活在三次元。
一些通過二次元的手段無法解決的事,可以在三次元獲得平衡。
比如此時,他可以不急不慢地撥通中島敦的電話:“……嗯。是我,敦。”
“中也今天……啊,是騎摩托來的嗎?”
“那麼,替我把中也的摩托炸了吧。”
中島敦:“……”
中島敦:“???????”
中也先生最近是怎麼惹到太宰先生了啊!!這已經是第二次太宰先生打電話讓他炸車了!
再這樣下去,中也先生真的不會暴跳如雷,然後揪著太宰先生打一頓嗎?
中島敦憂心忡忡,但首領的命令是絕對的。所以他轉頭叫上鏡花……一起去炸摩托。
橫濱剛剛入夜,港口的遊輪駛過靜謐如鐵水的海麵。
黑暗之中,爆炸亮起的明火宛如爆發中的超新星,而那道從大廈內掠飛而出的紅色身影像是狂暴中的類星體,暴怒的聲音響徹整個港口據點:“那個——混蛋——太宰——!!!”
泉鏡花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將中島敦往後一扯。
中原中也飛掠而過,周遭的所有地麵、建築都被重力碾壓出一條長長的甬道,破壞力之駭人驚得泉鏡花寒毛豎起:“中也先生……看起來好像氣瘋了。”
但為什麼呢?
她清晰地捕捉到中也先生壓著禮帽衝向爆炸燃起的明火時,嘴角卻勾著如此明顯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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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中也座駕之慘,宛如雪名陣被害的風評。
當伏特加再度坐到熟悉的吧台前時,調酒師已經能熟稔地推來伏特加常點的酒,眾組織成員默契地在老位置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