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望了會兒,發覺那是鐘煜留給他的書信。

書信一封封疊得整齊,像是少年保留了要同他晨昏定省的習慣。

正是鐘煜寫了每日的見聞。

天啟二十年,八月十五日

今日讀書受益良多,課業未曾懈怠,又與前掌門拆解招數,倒是有幾分食髓知味。問先生安。

天啟二十年,八月十六日

崐侖來書信,學生替先生回過,盼先生安。今日與玉闕閣主修整書架,往後十五日便要與她一同打掃,今日前掌門開了先生玩笑,說想把先生教的學生帶走,不知先生聽聞笑否。問先生安。

天啟二十年,八月十七日

今日無事,一切如昨日,問先生安。

……

少年落筆剛勁,收筆如出鋒。

他說,他晨起習劍,午時練弓,平日課業不敢怠惰。

他還說,在舊閣主的畫境中讀了很多書,心法進益到何處,要他不要擔心。事無巨細,一一告之。

書信右下方,還繪製了防雨水的咒。

自從沈懷霜的無情道重鑄以來,眼前所見,他如同初來大趙,隔了一層霧。

字體入眼的刹那,他忽然覺得自己隱約感覺自己好像少了某種情緒,卻講不出來,那是什麼。頭上月輝如雲霧似的籠罩,罩得他心口時而悶悶的痛。

沈懷霜盯著那張紙看了很久,揉皺一角,俯身,在地上一一拾起了這些紙張。指尖拾取過一張,他整齊地疊在一起,低頭拾了一張,展開,又低頭,展開了第二張。

他像是要去感知到什麼。

如此這樣,撿了很久。

閉關的幾個月,他無心想旁的,一旦思及其他,他之前重塑的根基功虧一簣,根基也有可能要跌破元嬰。

等他真的看到鐘煜寫的書信了,沈懷霜覺得他好像真的失去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

但他說不上來,那到底是什麼。

起身時,沈懷霜低頭,正對上了草地上的水塘。

畫境這地方下過了雨,草間積累了雨水,水塘映著漆黑如幕的天色,水麵如鏡子,正對著沈懷霜。

他站在鏡子麵前,抬頭,望向了自己的眼睛。

水塘裡眉眼如舊,那雙眼睛他對望著,像望見了從前的自己。

如今的他問心無愧,隻是倒影中的自己嘴角收起,卻是不愛笑的。

在玄清門修道那幾年,沈懷霜會用鏡子正衣冠、整儀容。可他照鏡子,卻從來不愛注視鏡子中的自己。

鏡子裡的人,時而會讓他覺得陌生,看久了,他會陷入短暫的困頓。

明明是自己,眉眼卻陌生。

自他在玄清門送走所有人以後,他便不愛看鏡中人的模樣了。

鏡子的光晃到了沈懷霜的眼睛。

他驀地抬起頭,望了一會兒,彆開了目光。

沈懷霜收下了那些紙,踏著滿院子的月光,踩上青灰色的草地。

夜深露重,他經過點著明燈的偏室,遙遙看到鐘煜低頭在紙上書寫。

筆落聲沙沙,遠遠地從門內傳來。

少年神情投入,筆尖在燭火下晃動,留下一個長而深的影子。

院落門前,還立著幾個同他對打的木樁,不過月餘,木樁上落了好幾道深而長的印子。

沈懷霜看了一會兒,沒想吵他,無聲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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