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幕 晨曦,鬨市,乾枯(1 / 1)

清晨,拂曉的月光即將散去,在海麵上投射下一絲眷戀的白,與遠方的星海遲遲的告彆。

玉界門那裡的接駁員們早早醒來,和值完夜班的同事換班,他們換上工作服,為來往羅浮的星槎做著例行登記。

長樂天裡的商販打開店鋪的門,整理著貨物,將那些鮮豔的古色古香的老招牌擦乾淨,開張了。

你可以看見,那些機巧鳥兒扇動著羽翼,迎著還不算刺眼的陽光,它們拎著一個個包裹,不急不忙的飛著。

宣夜大道裡,掌櫃的大多坐在懷舊的椅子上,一邊安適的喝著早茶,一邊讀著玉兆上麵的新聞。

金人巷中那些小吃店也都起了鍋,蒸籠裡塞滿了糖食與麵點。有的夥計忙著打發浮羊奶,製作奶油,做著用貘貘做的貘貘卷(誤)。

丹鼎司呢,忙了一宿沒睡的丹士們強打精神,拿著小藥勺從比人還高的丹爐裡麵取出新製的丹藥,分發到各處的診所裡。

偶爾能聽見有的人竊竊私語,說著什麼【玄黃】保佑,藥王慈懷之類意義不明的話。

晨間的風,都是有著蘇打水那樣乾淨的味道的,空氣淨化係統全力運轉,把整個仙舟的環境都更新一次。

……

新的一天開始了。

而這些,都和瓊華無關。

一個人從什麼時候開始死去的,有人會說自青春結束,那生命就快速走向死亡。

瓊華可以清楚的報出自己是什麼時候死去的,他早就已經死了。

他死在四百八十五年前某個冬日的黃昏,和那愛笑的女孩一起葬在倏忽的「血塗獄界」裡。

她的死是那麼的突然,卻就這樣成為了他持續了五百年的宿病,再不會痊愈了。

景元不會知道,其他人也不會知道,瓊華在白珩死的那一天,在得知這個消息時,徹底失去了味覺。

苦澀的茶,或是有著“致死量”糖分的餅乾,都對他來說是一樣的。

更有意思的是,瓊華他再也沒有出現過魔陰身的跡象,這當然有龍尊傳承的功勞,可還有一個微不足道的原因。

他再沒有那麼深刻的感情。

你看,這個人早就死了,死的透徹,再不留一絲存寄。

在星槎駛離羅浮的玉界門的時候,瓊華最後一次用玉兆給景元發了消息。

“替我照顧好白露,好嗎?”

“告訴她,我可能看不到她穿上丹士長衣服的那一天了。”

“記得和她說,我還給她寫了信呢。”

景元秒回了。

“瓊華,你大概是這個世界上…

最糟糕的爺爺了。”

“不管怎麼樣,隻要我還活著,羅浮你放心。”

“助你順利。”

瓊華笑了,他放下玉兆,向後倒在星槎的駕駛艙的座椅裡。

星槎飛行的速度很快,可和漫天繁星相比,太慢了,慢的要死,讓他等的有些心焦了。

瓊華看著眼前逐漸臨近的萬億星空,不曾回首,亦再不有留戀。

“你說,白珩她當年做飛行士的時候,是不是也能看見這樣子的景色呢?”

他望著舷窗外流轉的星河,自問自答,他的話語在狹窄的星槎裡隻有他一個人能聽見。

不行,這樣下去可不是瓊華的風格,要趕緊打起精神來才行啊。

“到了關鍵的決勝時刻!”

他有些浮誇的這麼說了一句,像是酒館歌舞劇裡的演員那樣,又有些像說書人。

可星海依舊寂靜,唯有星槎尾焰拖拽的流光在後視鏡裡回答他,這毫無疑問讓他有些尷尬。

“唉,在這個令人傷感的時刻,我開始想念起我的小白露了。”

——————

“白露,你知道嗎,明天的接任典禮,爺爺親手為你縫製了丹士長的披肩。”

……

羅浮的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

丹鼎司的【玄黃】公開宣布將辭去丹士長的位置,讓位於他尚且有些幼態的孫女。

他還說,在白露完全能夠獨立掌握丹鼎司之前,以原丹士長助理丹樞代行丹士長職能。

無人反對,因為【玄黃】基本上做出的決定都是最好的安排,這個人在羅浮醫學界有些神化的跡象了,對於醫士來說,這就是真理的象征。

“銜藥龍女”的能力,丹鼎司的醫士們有目共睹,眼下她更有丹樞輔佐,想必白露成為下一位【玄黃】是指日可待的。

這消息來得突然,來得太快,明明白露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她仍然有些緊張。

她想要說些什麼,可人們卻已然給了她開始雷鳴般的掌聲,白露看著自己的雙手,那裡有著和爺爺一樣,金綠色的<豐饒>。

她的龍角更加尖銳,鱗片更有光澤,水銀色的眼中有著古海平靜的碧波。

龍尊傳承的移交,竟也是如此堪稱草率的完成,沒有什麼宏大的儀式,隻是一句象征離彆的……

“再見啦。”

“爺爺?”

白露這麼喚著他,那麼慌張的想要留住他,可手裡抓著的衣角,卻連同那長袍一起披在了她身上。

還帶著那人身上的餘溫,可那雙溫暖的手卻再也牽不到了。

“不必擔心我,白露,這不過是…一場遲來了五百年的末路狂歡罷了。”

人們恍然發現,來這裡的【玄黃】竟潰散成最虛幻的泡影,他們有的人剛要說些什麼,然後就平靜的閉上了嘴巴。

在丹鼎司繚繞的熏香裡,這些參與典禮的人們,各自若無其事的離開。

【水中月,鏡中花,世人難辨真與假。】

在空曠的廣場上,她聽見有人對她說。

“白露,偶爾也多吃點除甜品以外的水果和蔬菜吧,這對你來說有好處啊……”

“你總是熬夜,身體應該補充更豐富的營養才對。”

“你知道嗎,明天的接任典禮,爺爺親手為你縫製了丹士長的披肩。”

“如果你不會嫌棄,那麼就用它開啟屬於你的時代。”

“洗去那些爺爺曾留在上麵的汙漬吧。”

“白露……”

那話語隨著他的遠去,逐漸削薄,輕到聽不清,隻有她還能聽見,隨後這微弱的聲息也消散在風裡了。

如此,那一艘星槎駛出玉界門,那人,也再也不會回來。

如一束乾枯的花,重重的帶著玻璃瓶倒下,散落一地,擁抱五百多年前就已經凋零的紅葉。

……

瓊華那時候想過,為什麼倏忽會帶著孽物大軍進犯羅浮,為什麼挑選了那個時候,為什麼偏偏是她要去死。

最後,猜猜看,他的調查結果是什麼呢?瓊華,你在那一天做了什麼呢?

倏忽來這裡是為了建木,豐饒民來這裡是為了奪取恩賜,這和他有什麼關係?

有,有很大的關係。

天泊司是羅浮最剛烈的部門,天舶司的曆史上十次麵對『壽瘟禍祖』(後來是十二次了),兩次(加上這一次是第三次)毀為廢墟,而今依然屹立。

可白珩就在天舶司,她不能有事。

那麼,這自私的笨蛋,他在那一天做了什麼呢?答案是,瓊華做了豐饒孽物最應該做的事情。

他聽信了那些丹鼎司元老們的建議,準備借著這次機會,把她從戰爭裡撈出來。

他在丹鼎司假裝煉藥,實際上卻溝通建木,自作聰明的想要把那些進犯的孽物引開。

反正都是豐饒孽物,給它們指個路,如果能保住她,也沒什麼不可以接受的。

結果呢,自然是弄巧成拙。

瓊華從來沒有想過,倏忽為了得到建木能有多瘋狂;他也沒有想過,為了同伴和故鄉,白珩這隻狐狸能有多麼高尚的行為。

建木之上的古海裡,倏忽沒有辜負他的安排,那麼輕易的就突破了防線,肆意橫行。

可祂需要時間,突破那持明龍尊世代守護的封印,這樣子祂才能夠獲賜真正的豐饒。

這種混亂的局麵,要想逃命是再簡單不過了,瓊華知道的,有著他力量的庇護,隻要白珩願意,她隨時能逃出「血塗獄界」。

借著這個機會,他之後就可以操縱著那些“傀儡”,讓白珩那麼自然的,從這場該死的戰爭裡逃出來。

隻需要一點點暗示和推動,這個計劃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完成,帝弓司命也沒有辦法知道。

反正鍋都可以推給豐饒孽物,白珩隻不過是一個好不容易才活下去的弱女子罷了,她有什麼錯呢?

可她死於自己的崇高,死於對同伴的憐護,死於狐人骨子裡抹不掉的責任感。

是誰殺了白珩呢?能說出那個名字嗎,瓊華?

是了,這就是一切的真相啊

——是你自己間接殺死了白珩。

是你的愚蠢,你的自作聰明害死了她!!!

悔恨嗎?痛苦嗎?這就是代價,這就是報應!

沒有任何人知道,沒有人會想到,【玄黃】實際上是這麼卑劣,這麼自私的一個混蛋。

倏忽都不會想到是你自導自演了這一切,這一出爛劇足夠祂這個令使死不瞑目了。

可你早該知道的,白珩她一直是這樣高潔的性格,也早就明白,犧牲是她應有的結局。

白珩是照亮你的光,而你親手熄滅了她。

“有何感想?快說來聽聽?”

【有著千人千麵的【歡愉】之主,祂自虛空裡降臨,戲謔的看著你。祂隱藏於無數麵具後麵的模糊身影向你發問。】

【你平靜的看著祂,像是和老朋友相見那樣淡然一笑。】

“那不過是一個愚蠢透頂的人,因為一次自作聰明,失去了他的整個世界…

一個向來不守時的人,因為這一次的遲到,悔恨了幾百年…”

“就是這樣一部由我自導自演的悲劇的誕生。”

掌聲在他耳邊響起,紅色的,金色的,多麼絢麗的彩帶飄飛在星槎狹窄的駕駛室裡,把瓊華籠罩在內。

他感覺頭上放著什麼東西,拿下來時才發現是一張黑白的小醜麵具。

“啊哈,那你現在當真是一個<愚者>了!嘿嘿,一看你就是個笨蛋!哈哈哈哈!”

祂拍著手,那麼不著調的為他的傷口撒鹽,卻毫不吝嗇的給予了瓊華他能承受的最大力量。

“多謝你的打賞,<阿哈>。”

“希望我的謝幕表演不會讓你失望。”

瓊華梳理著新獲得的力量。

可他回過頭來時卻發現,除了手上的麵具還能證明祂來過,他身旁那裡什麼都沒有剩下。

作為愚者,所作所為,自是“愚行”。

<阿哈>跑的真快,明明瓊華還有些問題要去問祂呢。

他說

“<阿哈>,這個世界是虛假的,對嗎?”

歡愉的神在不遠處聽見這句話,在這麼一瞬間,祂在麵具後的臉突然失去了笑容。

【樂,死了。】

……

“這麼有樂子,真是死都值回票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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