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禹開著那輛接近報廢的桑塔納2000,奔馳在從黃水縣到定東市的油路上。
他不知道車速是多少,因為他一直沒看邁速表,隻聽到發動機在轟隆隆地響,仿佛對他發出抗議。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如此著急,如此心痛,為什麼淚流不止。
他的眼前又浮現出“蘆家的”那張溫柔可親又美麗的笑臉來,口腔中泛起糖果的甜味,瓜子的香味,然而把這甜味和香味咽進肚子裡,心中卻是一團化不開的苦澀。
“蘆家的”死了,蘆隊長也死了,他們的女兒生死未卜。
趙小禹一邊開車一邊計算著三層樓的高度,三層其實是兩層,六米多一點,估摸著蘆葦有一百斤的體重,初始速度是多少,加上重力加速度,落地速度是多少,受到的衝擊力是多大,這些問題,或許許清涯能算清,他無能為力。
他隻能發動起形象思維來想象,像警匪片裡演的那樣,二層一定有個軟質材料的遮雨棚,地下堆著一堆空紙箱,在遮雨棚上緩衝一下,最後落到紙箱堆裡,隻是擦破了點皮,嚇暈了而已。
然而,當他趕到醫院,聽到的情況卻不是這樣的。
在手術室門口的走廊裡,趙小禹見到了金海,以及蘆葦安鍋子的那戶人家的男主人,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告訴趙小禹,蘆葦去他家安鍋子時,發現他家陽台外麵的窗台是斜坡,不能直接在窗台上打孔,需要在下麵的牆壁上打孔,為此蘆葦臨時增加了五十元的費用。
他家陽台安的是落地窗,窗口比較低,蘆葦騎上去,雙腿彎曲著,她比劃了一下距離,覺得能夠得著,便將衝擊鑽通上電,開始打孔。
當時中年男人還提醒過她,要注意安全,不行的話就算了,蘆葦說沒問題,她是專業的。
打孔需要雙手持鑽,所以蘆葦全靠兩條腿夾著窗框保持身體平衡,大半個身體在外麵懸空著。
這樣打了兩個孔,打第三個孔時,手沒抓穩,手電鑽發生了旋轉,蘆葦一慌,兩腿一鬆,就摔了下去,摔在了硬化的地麵上,當時就人事不省了。
中年男人打了急救電話,又報了警。
蘆葦被送進了醫院,警察調取了小區監控,了解完情況,因為無法聯係到蘆葦的家人,就從她的手機裡翻出一個最近常聯係的號碼,把金海叫來了。
趙小禹問:“她的情況怎麼樣?”
中年男人說:“不知道,當時身體沒見出血,送進手術室就一直沒出來。”
然後他又罵罵咧咧地說:“他媽的我就想看個電視,咋還攤上這事了呢?”
手術室裡終於出來兩個人,一個大夫和一個護士。
大夫問:“誰是病人家屬?”
趙小禹、金海和那個中年男人麵麵相覷,都不說話。
護士粗聲大氣地喊道:“誰是病人家屬?快點,需要簽字呢,十萬火急!”
金海說:“我們誰也不是病人家屬,她爸媽都死了,我們隻是她的朋友。”
“那可怎麼辦?沒人簽字,手術沒法進行啊!”大夫說。
“我是!”趙小禹走上前去,“我來簽!”
大夫打量了一下趙小禹:“你是她什麼人?”
“我是她——哥!”
“好,跟我來。”大夫說著,朝前走去了,趙小禹急忙跟上。
金海和中年男人愣在了那裡。
中年男人問:“他是她哥?”
金海喃喃地說:“他是我哥。”
趙小禹跟著大夫去了護士站,大夫讓趙小禹坐下,然後詳細地給他講解了蘆葦目前的情況。
蘆葦在摔下樓時,折斷了一根肋骨,肋骨刺進了心臟,造成了內出血,目前雖然止住了血,也給她補充了血漿,但仍未脫離危險期。
接下來還需要進行進一步手術,有三種方案:第一種是利用本院的醫療資源就地手術;第二種是在本院的協助下,送往北京的醫院手術;第三種是請北京的專家來本院手術。
趙小禹問:“哪種方案風險最小?”
大夫說:“很難判定。第一種方案,畢竟我們的醫療資源不如北京的醫院,我們承認這一點,但有個好處是,馬上就能做。病人的情況很危急,多拖一分鐘,就多一分危險,而且,這個方案花費最低。”
“第二種呢?”
“單就手術過程來說,第二種方案,應該是風險最小的,人家那可是國際上知名的醫院,但問題是,我們不在北京啊,送往北京的過程中,肯定比在醫院危險得多,而且花費也多。”
“第三種。”
“第三種,用北京的人,我們的設備,就手術過程來說,比第一種風險小一些,但是比第三種風險大,最大的問題是,需要排隊,至於排幾天,就不好說了,這樣風險又大了,花費也不會少。”
趙小禹緊緊地攥著雙拳,手心裡攥出了汗。
大夫又說:“綜合考慮,三種方案的風險差不多,各有利弊。”
這真是一個艱難的選擇啊!
趙小禹求助地望著大夫:“大夫,如果是你,你會選擇哪一個方案?”
大夫搖搖頭:“不好說,我沒法給你建議。”
“成功率有多大?”趙小禹換了一種問法。
大夫吸了口氣,咂咂嘴:“不會太大,可以說是很渺茫,你要做好這個心理準備,往常像這種的,送醫稍微不及時點,早就沒救了。”
也就是說,二十一歲的蘆葦極有可能要離開這個世界了。趙小禹痛苦地想。
大夫問:“她有醫保嗎?”
“她應該沒有,我有,我的醫保能給她用嗎?”
“不能,必須是本人。”大夫拍拍趙小禹的肩膀,“你好好考慮一下,我先去趟手術室。”
說完離開了護士站。
趙小禹知道,大夫問蘆葦有沒有醫保,其實是變相地幫他做決定,那麼就是第一種方案了。
然而他實在不放心本地醫生的醫術。
前段時間他重感冒,咳嗽得上氣不接下氣,來這裡想檢查了一下肺,站在X光機前麵照了半天,大夫開始填結果,他穿上衣服過去看,看到大夫寫的是“兩肺清晰,未見異常”,便說:“我還擔心我的肺有問題呢,這幾天咳嗽得特彆厲害。”
大夫停止了填寫,問他:“你抽煙嗎?”
趙小禹說:“抽,煙火很重,每天差不多兩包。”
大夫哦了一聲:“我說嘛,剛才有點沒看清。”
他又眯著眼睛瞅了一會兒電腦上的成像圖片,然後將剛才填好的內容刪掉,改為“左肺可見微量陰影……”。
本地醫院就是個迷,本該是望聞問切的大夫,卻給你開張單子,讓你到各種儀器上照;操作儀器的大夫,卻憑借著望聞問切給你填寫結果。
趙小禹隨手從桌上扯過一張紙,撕下三小塊,分彆寫上“一”、“二”、“三”,揉成團,閉上眼睛,靜思了一會兒,睜開眼,做了個深呼吸,虔誠地捏起一個,正要展開,手卻顫抖了起來。
一抬頭,隻見金海和那個中年男人站在護士站前台,疑惑地望著他。
金海說:“老大,這麼大的事,你真敢往下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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