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趙廠長轉變了態度,趙小禹鬆了口氣,索性不看他的臉色了,把心裡想說的話,一股腦地倒了出來,斟詞酌句地說話,簡直比上刑都難受。
“趙廠長,”他本不想告樊長林的狀,但話說到這裡了,不告也不行了,“這段時間,我跟著我師傅賣酒,客戶全是以前的關係戶,沒有任何難度,靠的全是人情,而不是我們酒的質量和銷售水平。
“但他們開始和我們出現了分歧,說我們的酒不好賣,要壓低價格,要縮小向下級的供貨量,要減少商場的布貨量,這說明,這些關係正在慢慢地在失去效用。
“等人們的思想徹底轉變了,原來的舊體製完全被新體製取代了,舊一茬的人被新一茬的人淘汰了,經濟利益成為生意人的最高目標,人情和關係失去了影響力,到那時候,我們的酒就很難賣出去了。
“現在是市場經濟,我們就應該盯準市場。在市場裡混,就要有競爭力,酒的質量是一點,更重要的是銷售水平,最重要的,是先進的銷售模式和方法,最最重要的,是知名度。好酒常有,而名酒不常有,和‘千裡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是一個道理。
“其實柳宗元說錯了,伯樂也常有,世界上到處是伯樂,隻是千裡馬還沒有成為名馬,它自己不出名,伯樂憑什麼認識它?”
不得不說,誤入傳銷組織,對趙小禹也是有好處的,第一,鍛煉了口才;第二,學會了很多新名詞。
趙廠長笑笑:“是韓愈吧。”
“是韓愈嗎?”趙小禹不好意思撓撓頭,“我記錯了,總之的意思是說,要想讓人知道,自己首先得出名,哪怕吹牛也要吹得天下皆知。就像那個‘終南捷徑’的故事一樣,在終南山上隱居的,必定是高人,所以人們就紛紛往終南山上跑,等著伯樂來認領。”
趙廠長站了起來,在地板上來回踱著步,一手托住下巴,若有所思。
這小子雖然有點誇誇其談,華而不實,但有一點是說對了,酒廠自從轉製後,沒有了官方背景,銷量連年下滑,市場經濟,大浪淘沙,成就了許多企業,也搞垮了不少企業,所以要想長遠發展,還得開拓新的市場,吸引新的客戶群。
“那你說說,這個知名度,怎麼才能打出去?”趙丁旺返回到椅子上坐下來,“你說的這些都是道理,我們需要的是方法。”
“方法我也有。”趙小禹喝了口茶,正了正神色,“第一是定位。我觀察了,買我們酒的人,多數是用來送禮,或者充麵子,因為包裝好,這是優點,也是致命的缺陷。我覺得,如果一種酒,成為送禮專用品時,他的基本功能也就喪失了,但送禮能用了多少啊?
“趙廠長,我不瞞您講,也不怕您生氣,招待我們的客戶,有很多都不用咱們的酒,搞得我們很尷尬。他們可能從來都沒有喝過咱們的酒,但已經形成了一種共識,咱們的酒不好。
“同樣的價格比質量,同樣的質量比價格,同質同價比口碑,咱們的酒,沒有一點競爭優勢,窮人喝不起,富人看不起。
“也就是說,咱們的酒沒有賣給真正愛喝酒的人,他們才是我們最大的客戶群。真正愛喝酒的人不看包裝,一看質量,二看名,大多數人以為,名就是質量。”
“你說得都對,但說來說去,還是隻有原因,沒有方法。”趙丁旺似有些不耐煩。
“簡化包裝,或者乾脆賣裸瓶。”
趙小禹本來還有好多要說的,但看趙廠長的臉色,不能繼續了,心裡想,有錢人就喜歡出爾反爾,剛才還說“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馬上就變卦了。
“咱們的包裝,遠遠超出了酒漿的成本,咱們完全可以把包裝的錢省下來,一部分用在提高酒的質量上麵,一部分用在提高經銷商的提成上麵,或者乾脆大幅度地降價,降到一個窮人也能喝起的價格,像高粱白那樣。
“這樣利潤是低了,但是銷量大了,隻有銷量大,名聲才能大;名聲大,銷量才能更大!”
“這點我也想過,”趙丁旺鎖起了眉頭,心想自己還是高估了這小子,他說得沒問題,可完全不考慮實際情況,“這個包裝,我們已經用了好多年了,我們就是憑著這個包裝來打銷路的,大部分客戶隻認這個包裝。現在本來就不好銷,換個包裝,或者不包裝,這個風險不是你小子能承受得起的。”
“其實風險都是你自己想出來的,”趙小禹卻不以為然,“你現在該怎麼包裝,還怎麼包裝,就是拿出一部分酒來,裸瓶降價賣,你還省下不少包裝錢呢;如果這樣不好賣,你再給它包裝不就完了嗎?哪來的風險?”
“那樣就把原有的市場和價格搞亂了,做企業不是擺地攤,打一槍,換一個地方,要考慮綜合影響,牽一發而動全身,你想得太簡單了。”
“就是要搞亂,亂中才能取利,咱們不怕亂,是那些名酒才怕。”
“好,我考慮考慮。”趙丁旺站起來,坐回到辦公桌後,又開始批閱奏章,意思很明顯,談話結束了,你該走了。
趙小禹正說到興頭上,又把那股不服輸的勁拿了出來,走到趙丁旺的辦公桌前,也不誠惶誠恐地斟酌用詞了,粗聲大氣地說:“趙廠長,你說憑現在的包裝來打銷路,可你打的那是什麼銷路啊,我這半天白說了嗎?
“你現在的客戶全是關係戶,他們根本不在乎你的包裝,甚至不在乎你的酒,在乎的是關係,是繼承了原來的合作,這些客戶,我們早晚要失去,這就好比宣統皇帝退位後,皇權影響力還在,但影響不了幾年的,現在誰還在乎他啊?
“我說的是開拓新市場,既然要開拓新市場,你管他舊市場接受不接受呢,你離了婚再婚,難道還要問問你前妻同意不同意嗎?”
說到這裡,他忽然想到趙廠長的老婆已經去世了,心想完了,這回徹底惹得龍顏大怒了。
果然,趙丁旺的臉變成了黑紫色,伸手抹了一把花白而堅硬的短發,陰鷙的目光望著趙小禹:“你說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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