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趙小禹第二次來趙廠長的辦公室,還是難免有些緊張,雖然他曾得到過廠長大人的賞識,但人家畢竟高高在上,就像皇上,而他,不過是個平頭老百姓。
辦公室裡隻有趙廠長一個人,他正在埋頭寫畫著什麼,看了趙小禹一眼,“你有事?”就接著寫畫。
趙小禹小心翼翼地問:“趙廠長,你忙嗎?”
“有事說事。”趙廠長麵無表情地說,將一份文件放到一邊,又從另一邊拿了一份文件,邊看邊批,就像皇帝在批閱奏章。
趙小禹鼓了鼓勇氣,說:“關於銷售方麵的事,我想和您談談。”
趙廠長頭也不抬:“你和你們科長談過嗎?”
“沒有。”趙小禹說,他的科長是任懷亮的嫡係,和他沒什麼好談的。
“那你和任總談過嗎?”
“也沒有。”
“我記得,你好像是跟著小樊吧?”趙廠長終於抬起了頭,“小樊可是你們科業務能力最強的,你對他有什麼不滿意?”
趙小禹心裡說,他強個屁,不過是他爹把一些早已穩定了的關係戶分配給了他,是個人就比他乾得好,但他今天不是來告狀的,連忙說:“我沒有對他不滿意,我隻是在銷售方麵有些新想法,想和您探討一下。”
“你先和小樊、你們科長、任總,初步聊聊,形成一個成熟的意見,然後任總會和我溝通的,年輕人還是守點規矩的好。”趙廠長說完,就不理趙小禹了,繼續“批閱奏章”。
昏君!趙小禹在心裡罵了一句,難怪奸臣當道,原來你這個皇帝就不是個好玩意兒!
趙廠長很明顯對趙小禹越位反映問題的做法,表現出了不滿,已經下逐客令了,但趙小禹不想就這麼灰溜溜地離開,事已至此,他隻能豁出去了,大不了不乾,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趙廠長,我必須要和你說,因為涉及到改變咱們廠的銷售模式,需要你的支持!”
趙廠長再次抬起頭,麵無表情地看著趙小禹,看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麼:“你以前是做過傳銷吧?”
“嗯。”趙小禹點頭。
“你不會是想把傳銷那一套,應用到銷售上麵吧?”
“不是,”趙小禹說,“我是想到了一些更好的,更便捷的,成本更低的銷售方法,和傳銷沒有任何關係。”
“坐下說吧。”趙廠長似乎提起了興趣,指指對麵的沙發,等趙小禹坐下後,他點起一支煙,又順手給趙小禹撇過來一支。
煙掉到了地上,趙小禹彎腰撿起,走過去放在趙廠長的辦公桌上:“謝謝趙廠長,我戒煙了!”
然後回到沙發上坐下,看到趙廠長又開始批閱奏章了,不知他是根本不想認真聽,還是像老頑童一樣,可以一心二用,不管他了,先說吧。
趙小禹清清嗓子,便開始侃侃而談:“趙廠長,白酒市場基本穩定了,醬香型以茅台係為代表,濃香型以五糧係為代表,清香型以汾酒係為代表,當然,這些都是名酒,和咱們不存在競爭。就說咱們的酒吧,咱們的酒檔次不高……”
說到這裡,他看到趙廠長停止了寫畫,皺了皺眉頭,抬起眼皮瞟了一眼他,表情似有不悅,急忙糾正:“不能說檔次不高吧,應該說知名度不高,缺乏競爭力。我分析了一下,我們之所以缺乏競爭力,是因為我們的定位不夠準確。
“說它是高端酒吧,它不像那些名酒一樣人儘皆知;說它是中端酒吧,它遠遠不如青城老窖深入人心,儘管我們的價格比青城老窖貴一倍;說它是低端酒吧,我們遠遠不如高粱白受歡迎,所以我們的酒,最大的問題是,不知道該賣給誰。”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酒廠這些年,都是在垂死掙紮唄,連客戶都找不到。”趙廠長抬起了頭,臉色很不好看。
“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趙廠長您彆誤會!”趙小禹連忙解釋,心想和城裡人說話真費勁,小時候在農村,哪有這麼多的忌諱,連老師都敢頂撞,“我是說,我們的市場很混亂,也不能說混亂,就是比較雜。”
他邊說邊察言觀色,見趙廠長低下了頭,繼續批閱文件,便接著往下說:“我們的酒,大部分賣到了本縣,少部分賣到了相鄰的縣市,極少部分賣到了上一級的市裡,也有零星賣到外地的,這是地區分配情況。在客戶分配上,至少一半是賣給了關係戶,說白了,就是計劃經濟時代的殘留客戶……”
他住口了,因為他看到趙廠長聽到這裡時,身體明顯一震,便不敢往下說了,緊張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趙廠長放下了筆,坐直了身體:“你繼續說。”
“好,那我繼續說了。”趙小禹咽了口口水,“趙廠長,我歲數小,念書少,不太會說話,如果有用詞不當的地方,您多擔待一下。”
趙廠長笑了,饒有興味地看著這個和自己女兒同齡又同名的小夥子,心裡泛起一絲喜歡。
這小子是有點不會說話,短短一席話,幾次觸碰到他的雷區,但已經很難得了,他畢竟隻有十八歲,放在舊社會,這個年紀已經當上爸爸了,但在這個新時代,這個年紀不過還是個乳臭未乾的毛孩子,況且他來酒廠才幾天啊,就對白酒行業如此熟悉,屬實令他意外。
尤其是他說到“計劃經濟時代的殘留客戶”這些字眼,振耳發聵,直擊他的痛點,甚至在此之前,他自己都沒想到這個廠的發展瓶頸在哪裡,聽到這句話,馬上豁然開朗了,一個連高中都沒上過的孩子能有這樣的覺悟,不得不令他刮目相看。
趙丁旺起初答應見趙小禹,是駁不開派出所付所長的麵子,原想和普通的關係戶一樣,隨便把他安插在車間,做個臨時工。
當聽到他的名字時,想到了女兒跟他講過的學費的事,就給女兒打了個電話,沒想到女兒一改對趙小禹的態度,並且講了他的許多優點,讓他無論如何把他留下來,他這才破例正式錄用他的。
想想自己年輕時,何曾知道社會上的各種禁忌,一味任性蠻乾;想到什麼,張口就來,伸手就乾,最終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趙小禹比他年輕時收斂多了。
忽然之間,他竟和這個晚輩有了一種惺惺相惜之感。
“不要緊張,隨便說!”趙丁旺站起身,從辦公桌後麵走出來,拉了把椅子,坐在趙小禹的對麵,提起茶幾上的茶壺,倒了兩杯茶,一杯推到趙小禹麵前,“喝點茶繼續說,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咱們不搞因言獲罪那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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