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順沒像上次那樣將油和肉一次性用完,他隻鏟了一鍋鏟放進鍋裡。
然後雙手捧著那個搪瓷缽子轉了一圈,嗯了一聲:“還是上次那個缽子。”
趙小禹本想主動向爺爺和爸爸坦白,彆等到他們吃完了,拉都拉出去了,再把一切罪過都推到他身上,此時聽到爸爸這麼說,似乎他已經知道了油和肉的來曆,便沒再多嘴。
“看你那個沒出息的樣子吧!”趙天堯狠狠地在磚地上磕打著煙袋,“連缽子都親得不能,你乾脆咬著吃了算了,好像八輩子沒見過女人一樣!”
“八輩子不敢說,反正這輩子確實是沒見過。”趙大順說。
趙小禹猜到發生了一些事情,但具體是什麼事情,他卻不甚了然。
爸爸沒有因為他把金海推入閘洞而生氣,也沒有因為他接受了孫桂香的油和肉而惱怒,一切很反常,反常得有點讓人不敢相信。
他一時無所適從,便自覺地蹲在爐台下燒火。
“小禹,”趙大順說,“金海的課本不是弄濕了嗎?我剛才給他借回一套來,你給他送過去,彆耽誤了他寫作業。”
趙小禹站起身,果然看見紅躺櫃頂上碼放著一摞課本。
這是太陽從西邊升起來了嗎?
他正愁到哪裡借課本去,爸爸竟然提前想到了。
“我把我的課本送給他了。”他說。
“很好,這才像個好孩子。”趙大順欣慰地說。
趁著爸爸高興,趙小禹說:“爸爸,金海她媽讓我明天早起一會兒,去她家吃早飯。”
“嗯,去吧,明天我叫你。”趙大順竟不假思索地答應了,“金海不是叫你哥哥嗎?你以後就要拿出一個當哥哥的樣子來,不要總欺負他,事事多讓著他點。”
趙小禹嗯了一聲。
直到睡下後,趙小禹仍沒能化解滿腹疑雲,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的腦海中忽然出現了紮在渠堰上的爸爸的鍬,和那搖曳在渠壕裡的草。
人不在,鍬為什麼在?
沒有風,草為什麼搖?
睡意朦朧中,聽到爺爺和爸爸在低聲說著話。
“你就認定她了?”
“嗯。”
“你就不怕死?”
“肉也吃了,人也碰了,死也值了,沒有那個,活也是白活。”
“真是造孽啊,放下黃花大姑娘不用,硬讓跑了,逮住一個殘花敗柳當成寶。”
“買騾子切忌買生騾,調好的騾子才好使喚。”
“人和騾子能一樣嗎?”
“嘿嘿,我還是覺得春梅太小了,還是個孩子,以後真要在一起,我是該當她老婆呢,還是當她閨女?小禹是該叫她媽呢,還是叫她姐姐?還是桂香好,隻比我小兩歲。”
“她可是帶著孩子的,你就不怕她對小禹不好?豬肉貼不在羊身上,後媽的心,黃蜂的針!”
“不會的,這全是小禹的造化。桂香說,自從小禹放了春梅後,她就打心眼裡喜歡這個孩子;後來他替王翠萍寄信,她就更喜歡他了,隻是兩家先前鬨得不愉快,她不方便親近小禹。小禹抓了一條大鯉魚送給她家,她不忍心辜負孩子的心意,就收下了……”
“什麼什麼?他抓了條大鯉魚不孝敬他老子和他爺爺,送給了外人?”
“大,彆計較這些了,這不一個大活人都送給咱家了嗎?”
“哼!人隻是你的,鯉魚我也能吃!”
“桂香說,自從小禹救了金海一命那天起,她就想,不管兩家人處成什麼樣,她反正是要給這個可憐的孩子當媽了,所以她讓金海每天帶兩個糖烙餅,一個給小禹吃。”
“哼,還提這茬,差點害死我孫子!”
“桂香說,小禹這孩子,野是野點,可心眼兒好。但今天的事,她是真的生氣了,當時金海解釋說,小禹是無意的,她根本不聽,就找到小禹,想教訓他一頓,結果讓我看見了,結果就,就……桂香說,不管怎麼說,小禹救了金海一命,這是天大的恩情。”
“哼,你是得了便宜,她又得了小禹的便宜,擺明了我這個老東西就是個外人!”
“大,你可彆這麼說!桂香說,武家人來咱們家鬨事時,她很為咱們家捏一把汗,後來聽說你放槍嚇走了武家人,她是打心眼裡佩服你,給你豎大拇指呢,說你是個英雄!”
“哼,我用她佩服?老子本來就是英雄!當年我一個人守一個山頭,硬是沒讓敵人衝上來……”
“行了,大,你都說了七十二遍了,就算是真的,聽起來也像是吹牛。”
“是她非你不嫁,還是你非她不娶?”
“桂香說,事情已經發生了,她不怪我,也不會賴著我的,但肯定不會有下次了,是我想成個家了,我還想有下次,嘿嘿。”
“沒出息的東西!——那她說沒說,怎麼個成法?”
“桂香說,她什麼也不要,但一定要辦,哪怕騎著自行車在村裡溜達一遭也算,算是給娘家人和婆家人一個交代。我先把她娶回家,過個一年半截,咱們全家再搬到她家那套院子裡住,如果現在就搬過去,擺明了她是倒貼的。”
“什麼時候辦,說沒說?”
“她說由我定,我覺得宜早不宜遲,桂香沒放環,可彆懷孕了。”
“唉,我還是擔心那個說法。”
“彆擔心了,起碼死之前能活得像個人。”
“好吧,那你倆商量。”
第二天,趙小禹被爸爸叫醒,他穿上衣服,背上書包,就去了孫桂香家。
孫桂香熬了兩米稀粥,煮了幾個雞蛋,炒了一個土豆絲,切了一盤鹹菜,趙小禹有生以來第一次吃到了雞蛋,也是第一次吃到了真正意義上的早餐。
吃完早餐,孫桂香把趙小禹和金海送到門外,她還給趙小禹整理了一下領口,一邊說:“以後不準再欺負金海,否則我饒不了你!”
“嗯。”
“以後每天都來這邊吃早飯,雞蛋管夠你吃!”
“嗯。”
臨近冬天,夜長天短,天還沒亮透,趙小禹和金海出了院子,走了幾步,看到一個男人的身影向這邊走來,他看到兩人,轉身折了回去,鬼鬼祟祟的。
“趙小禹,那不是你爸嗎?”金海說。
趙小禹緊走幾步追上趙大順。
“爸,你去哪呀?”
趙大順乾咳了兩聲,支支吾吾地說:“我,我隨便轉轉,看看……”
話沒說完,就匆匆離開了。
轉轉?看看?即使是農忙時節,你老人家都是每天睡到自然醒的!趙小禹心裡這麼想。
等趙大順走遠,趙小禹問金海:“你剛才叫我什麼?”
“趙小禹。”
“你不是要叫我哥哥嗎?叫啊!”
金海扭捏了一會兒,叫了一聲“哥哥”,趙小禹大笑,摟著金海的肩膀,兩人親親熱熱地向沙窩的方向走去。
趙大順望見兩人走遠,又調回頭來,向孫桂香家走去。
走得快,一個土塊絆到了腳,撲麵倒在黃土裡。
“啊呀,我操!呸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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