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陽縣,蜀軍大營。
“高乾和顏良倒是答應的乾脆。”甘寧樂嗬的道了一句。
本以為作為敵對的雙方,高乾和顏良未必會答應下來他們用左賢王劉豹的頭顱換取蔡琰一事,但令甘寧沒想到的是,高乾的使者很快帶回了消息,極是乾脆的應下了這樁交易。
賈詡端坐席間,為之分析道:“左賢王劉豹素有賢名,在南匈奴部中甚得民心,今次劉豹戰場殞命,身首分離,匈奴單於呼廚泉前麵幾次遣使,欲購回劉豹的首級,這便是明證。”
“現下我等以劉豹首級易換蔡琰,呼廚泉當是喜不自禁,而高乾和顏良這兩位主事之人,也不會駁了這樁事情,畢竟如今的大戰,高乾和顏良還需借力於匈奴一二,自是會應允下來,所以這次的交易可謂是兩全其美之事。”
這裡說起來,前麵呼廚泉遣使贖買劉豹的首級,甘寧這邊一直沒鬆口,一來是他對金銀沒有看在眼裡,二來他是想將劉豹的首級遞到長安,三來是不想和匈奴有什麼往來,所以甘寧未曾應下呼廚泉贖買劉豹首級一事。
而眼下,即是明公有令,甘寧自是不會舍不得一個蠻夷的首級,他是從令而行。
聽得賈詡的剖析,甘寧點了點頭:“不管如何,明公交代下來的事情做好了,那就不負明公將這件事托付給我們。”
隨即甘寧吩咐了一聲帳內的書佐:“去,和匈奴使者說,來日易換,早早的了結這件事情。”
“諾。”書佐領命而去。
當書佐掀開大帳的門簾,甘寧掃了一眼帳外,隻見秋雨淅淅瀝瀝,像是永不止息一般的下個沒停,到如今卻是下了十餘日了。
“哎。”甘寧收回窺伺掌握的目光,他歎了口氣道:“秋雨不息,道路泥濘,今次攻伐太原郡這場戰,卻是打不動了。”
“看明公如何定奪吧。”賈詡愜意從容,他等著長安遞來回信,太原郡秋雨不絕之事,他已經上報給了劉璋。
“八成是要招呼我們退兵。”甘寧琢磨了一句:“秋雨下了十餘日,道路根本走不了,又臨近冬日,寒意也漸漸刺骨了起來,這場戰,不好打,也打不了。”
“冬日將近,冬衣的事情當早做準備了。”賈詡身為謀主,他綢繆了起來:“不然若是下上一場早雪,沒有冬衣避寒,士卒少說會被凍傷大半,不能再戰。”
“這是自然。”甘寧認可了一聲,他似是想起了什麼:“聽聞成都近年來有一種禦寒的木植,說是叫什麼吉貝,是張裔從交州帶回來的,禦寒效果很是不錯,長安府庫裡屯有一批,要不我等就向明公請求吉貝作為禦寒之物吧。”
“可以試試。”賈詡應了一聲。
言訖,中軍大帳內陷入了沉默,秋雨不絕,戰事停歇了下來,將校無事,士卒也不得動刀動槍,營中之人,多少有些百無聊賴。
第二日,甘寧冒雨出營,用木盒裝著左賢王劉豹的首級,同匈奴單於呼廚泉在營門前達成了一樁交易,換回了蔡邕之女蔡琰。
“多謝將軍,妾身感恩莫名,當銜草以報。”蔡琰吐字清晰,言辭文雅,煥發著大家閨秀才有的氣質。
“無需多謝。”甘寧擺了擺手道:“況且做主此事的人,乃是我家明公,要謝,當往長安一去,致謝我家明公才是。”
甘寧推脫了蔡琰的感恩,將功勞安在了劉璋的身上,他和蔡琰沒有過多的交談,隻讓蔡琰在營中住了一夜,就遣人將蔡琰送往了河東,由河東前往關中長安。
而後,甘寧每日除了處理營中一二瑣屑的小事,就時時打量天色,盼著雲收雨停,他好同袁軍痛痛快快的戰上一場。
可惜天不遂人願,雨水聯綿不絕,導致雨勢雖小,可積攢起來,卻是將蜀軍營寨中的不少低窪處給淹沒了。
“下下下,都快入冬了,還下你娘的雨,該下雪了。”甘寧一邊忙著安排人手挖掘壕溝,用來排水之用,一邊時不時的罵上幾句賊老天。
張任麵色淡然,他性子一向沉穩安平,不似甘寧一般火爆,麵對止戰的秋雨,他隻心平氣和的等著雲開雨霽、豔陽當空的那一天。
當時間進入建安四年十月,節氣正式入冬後,煩人的秋雨終是停歇了,今日份出現了一個難得的好天氣,雨水收止,明媚的日頭當空而照。
甘寧踩在尚還濕潤的土地上,一臉的開懷,秋雨的停歇,讓他的心情很是不錯,這意味著再等上三五日,待泥土稍稍乾燥,就可以和袁軍痛痛快快的廝殺了。
然而甘寧的開懷隻是一日而已,雨停的第二天,朔風漸起,鉛雲密布,白晝時分的天地竟是如夜間一樣昏暗了起來。
不多時,在甘寧祈禱好天氣的心聲下,一場鵝毛大雪不期而至,自晨間斷斷續續的下到了黃昏時分,積雪已是能沒過人的腳踝。
“這吉貝製成的冬衣,確乎禦寒效果不錯,比起裘衣都是不遑多讓。”賈詡沒有因為壞天氣沾染上壞心情,他穿著吉貝襖子,身軀略顯臃腫,麵帶笑意的朝著甘寧稱讚道。
前麵在甘寧和賈詡的請求下,自長安運來了吉貝襖子,用以軍士禦寒之用,眼下風雪驟下,賈詡自是不曾耽擱一二,將吉貝襖子早早的發了下去,他也穿上了一套,感受起了吉貝的舒適和保暖。
“嗯,吉貝保暖禦寒,不枉張裔大老遠的往交州一趟。”甘寧敷衍了一聲,他雙目失神,呆呆的望著飛揚的風雪。
先是秋雨,繼之以風雪,這些消息為長安所知後,從長安傳來了退兵的軍令,甘寧有些不太甘心,但他還是聽從的軍令,開始準備撤軍的事宜。
賈詡對撤軍的號令自謂是意料之中,雨水、風雪,要打仗,也是打不起來的,乾乾脆脆的退兵才是最上乘的做法。
不過退兵也有退兵的流程,不能一次性就萬餘大軍往後撤離,而是一批次一批次的退走,同時還需設下一二手段,防止敵軍尾隨追擊。
在賈詡的策畫下,蜀軍拔營起寨,一邊退走,一邊在冠爵津,也即是後世的雀鼠穀設下了伏兵,打著埋伏追擊的袁軍的想法。
蜀軍遁走撤離,消息自是被密切關注蜀軍營寨的高乾、顏良一乾人等偵知,相持日久,蜀軍不戰自退。
高乾和顏良沒有放過這個機會,他們派遣了手下的蠻夷仆從軍尾隨追擊,本著有棗沒棗打一杆子的想法,看看能不能撿的一二便宜,博得些許斬獲,他們也好向袁紹有個交代。
隻是,一如既往的,高乾和顏良再次吃了一個小虧,派出去追擊的蠻夷仆從軍,被蜀軍設伏擊敗,潰逃了回來。
高乾和顏良不由慶幸,幸虧有蠻夷仆從軍作為先導,不然吃虧的就是他們了,蠻夷的命不值錢,也上不得戰損的軍報,這點小虧,吃了也就吃了。
經此一事,高乾和顏良秉著謹慎小心的心態,遠遠的放開了斥候和輕騎,在尾隨追擊蜀軍的時候,一有情況就止住腳步,以免重蹈蠻夷仆從軍的覆轍。
近乎禮送蜀軍出境一般,高乾和顏良追擊蜀軍走出了雀鼠穀,踏上了河東的邊緣地帶,二人駐兵於此,沒有繼續前行,而是派遣了使者向鄴城行去,打算問問袁紹的主張如何?
此刻的鄴城中,大將軍袁紹卻是處於猶豫的境況之中,他在想是南下,還是西進,具體優先處理曹操和劉璋哪一方為宜。
說來也是袁紹麾下謀士眾說紛紜,各執一詞的緣故,才讓袁紹遲遲下不了決定,以至於自去歲討定公孫瓚以來,到如今近乎一年的時間,即整整一個建安四年,袁紹都無有舉動。
隻是在蜀軍進犯太原郡的時候,袁紹派遣了顏良和高覽前去抵禦蜀軍的進犯,其他再無一二大的動靜。
‘西進?’
‘南下?’
關中劉璋,負宗室之賢名,擁關隴、巴蜀之沃土,必為大害,宜先除之。這是袁紹麾下沮授、審配的觀點。
而潁川出身的荀諶和辛評則認為,關中有潼關、蒲阪之險,縱使十萬大軍往之,亦難以攻克,不如就易避難,南下中原攻打曹操為上策。
況且若是河北大軍阻於潼關、蒲阪,屆時曹操有所異動,引兵襲取鄴城,恐將為大害,畢竟由中原向鄴城,除卻黃河較為險阻,卻是無有什麼大的關卡。
而黃河不如長江浩渺,渡口極多,在河北大軍西進之時,留守的軍司難以做到處處防備,將黃河的渡口都守禦完備。
與之相反,荀諶和辛評給出南下的建議是,上黨、河內在袁紹手中的情況下,抵禦蜀軍東進,皆有險阻可守,但置兵兩萬餘,就可擋住蜀軍。
大部河北兵馬可一齊南下,渡過大河,一路坦途的向著許都殺去,兵威赫赫,聲震戎狄,加上袁紹出自汝南,門生故裡極多,到時候一呼百應,曹操何以禦之。
屆時袁紹擊破曹操,奪得天子,將天子遷徙到鄴城,挾天子以令諸侯,又霸占中原,據天下十之六七,就算劉璋、劉表、孫策三家合謀,也非是袁紹的敵手。
就在袁紹認為荀諶和辛評的建議可行的時候,沮授和審配表達了反對的意見,沮授認為由北向南,雖是一路坦途,可曹操用兵少對,南軍又是精銳,恐會落入相持的境況,到時候蜀兵大出,兩麵交兵之下,將有大憂也。
審配則認為,曹操挾持天子,控禦公卿,凡事都打著天子的旗號,如果袁紹攻打許都,到時候曹操假天子之命,號召四方諸侯共討,並責袁紹無人臣之禮,乃是國賊董卓、李郭之流,屆時袁紹大義將失,軍必無利。
在一眾謀士的言辭機鋒往來下,南下有南下的長處,也有相應的弊端,西進有西進的好處,也有蘊含其中的憂患。
一時間,袁紹捫心自問,他自認為關中劉璋比之曹操,對他的威脅更大,可關中四塞之地,不是輕易能拿下的,而曹操威脅較小,加之河北和中原之間沒有什麼大的險阻,似乎應該先解決曹操為宜。
威脅大的不好料理,威脅小的似乎容易拿下,是先攻滅對自己威脅更大的關中劉璋,還是先剪除威脅較小容易夷滅的許都曹操,袁紹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就在袁紹猶豫彷徨之時,太原郡傳來的一樁消息,讓他西進南下的抉擇有了偏向。
“報,高刺史和顏將軍遞來捷報,言是他們同蜀軍攻伐月餘,相持至今,蜀軍終是退走,而今甘寧、張任的人馬,已經退還到了河東。”報信的使者扯著嗓子揚聲道。
“善,大善。”袁紹撫掌讚道:“高乾不愧是吾的外甥,顏良到底是我河北之倚柱,此次擊退蜀軍,二人居功至偉,吾當嘉獎一二,向朝廷為二人表功封侯。”
同時袁紹朝著主張南下的荀諶和辛評言道:“諸君,這蜀軍雖強,卻也不是吾河北人馬的敵手,今次擊走蜀軍一事,強弱分也。”
荀諶聞得袁紹略含譏諷意味的話,他雖是心中對高乾和顏良的軍報有所異議,蓋因從近來太原郡遞來的各類軍情看,蜀軍的退走,多半是因為天氣的緣故,雨水、風雪交加,是故蜀軍才退走,而不是如高乾和顏良所言,是二人擊退了蜀軍。
可荀諶到底不是田豐那等剛直強硬的主,在袁紹處在興頭上的時候,他沒有潑冷水的想法,是故他沒有說些什麼。
辛評嘴巴一張一合,他似乎有什麼想說的,但是他思索一二後,終是閉上了嘴巴,沒有吐露什麼說辭。
畢竟報捷的高乾是袁紹的外甥,疏不間親,顏良是袁紹愛將,和袁紹的關係,比之他更加親近,他不當、也不合當著一眾文武猜疑高乾和顏良報捷文書的真實性。
荀諶和辛評垂首對視了一眼,而後目光交錯開來,二人都在想,若是剛直的田豐沒有因為逢紀的讒言入獄,得以出席當下的會議,當是會直言揭露高乾和顏良軍報中的漏洞,當麵破開高乾和顏良報捷的虛假。
難得的,對田豐不喜,也不太對付的荀諶和辛評,想起了田豐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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