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錦官
“總一鹽鐵,通山川之利而萬物殖。是以縣官用饒足,民不困乏,本末並利,上下俱足。”王連搬出了鹽鐵論中的段落,言明了鹽鐵專營的有利之處,作為總綱性的結論。
“如今四方多務,財貨缺乏,不從鹽鐵上著手,就隻能從田賦、算賦、口賦等處著手。這一來上麵增加田賦十錢,到了下麵,由著小吏上下其手,到了黔首處就是增加田賦一百錢,會出現八九十錢耗費貪墨的情況,二來算賦和口賦若是增加,民間百姓賦稅過重,隻怕會出現不舉子的情況。”
對於王連的這番言論,劉璋點頭表示同意,加稅這種事情,一則加稅需要增加官吏,官吏多了,耗費的錢糧就多了。二則就像王連說的一樣,上麵加十錢,到了下麵官吏手中,天知道會從百姓手裡掏多少錢出來。
這種情況曆史上屢見不鮮,就拿明末的遼餉來說,加征的遼餉標準並不高,僅合每畝多繳三五六斤米的稅,折合白銀不過一分二厘銀左右。
但是在實際征收遼餉過程中,權貴設法逃避了遼餉,遼餉的大頭基本落在了普通百姓身上,再加上征稅官員的陋習和額外明目的苛捐雜稅,有名的如踢斛和火耗等,這一來二去,一分二厘的加稅,最後到了百姓身上變成了納餉至十兩。
所以就劉璋而言,他是沒有加稅的念頭,加稅不如思考在鹽鐵等物上專營或是專賣,做到民不加賦而國用足。
王連續而往下說道:“故而需從鹽鐵著手富國,鹽鐵相比較,當是鐵不如鹽,古語雲,立國須有鹽,無鹽不立國,民間可無鐵,但不可無鹽……今時一石鹽價約八百錢,一夫一年食鹽為半石左右,若是由官府專賣鹽業,一石鹽略加數十錢出售,以益州數百萬之口,一年當可坐收億萬錢充實府庫。”
“此外產鹽有多種,如琅琊、江東、渤海等地,臨近大海,多是煮海為鹽。而內陸之州,不臨大海,隻能走其他的路子,如河東之地,有解良鹽池,如蜀地,有富順縣產井鹽……蜀地富順縣產井鹽,實是便利。一則監管方便,隻需盯著一處,不像茫茫海岸,多有私鹽販子行走各處,官吏四下奔波,卻是對私鹽販子無可奈何;二則富順縣產鹽占蜀地鹽業十之八九,此所謂利出一孔,明公隻需把控富順縣,便可專鹽之利,且民間小地方煮鹽倒也不必禁絕,比起富順縣的鹽業,蜀地他處的煮鹽產量不過九牛一毛而已。”
‘人才啊。’劉璋在心底讚了一句,對於王連入蜀不久,卻對蜀地鹽務能夠娓娓道來,並且有著自身的思考和衡量,難怪王連曆史上能夠在諸葛武侯那等人物的丞相府裡坐到長吏的位置上。
“王卿所言甚是,富順鹽井,實是蜀地的重中之重,隻是若是鹽價太貴,恐是一來民間有怨,以官府苛待庶民,二來荊楚之鹽,怕是要西來了。”
劉璋表示了擔憂,對專賣的鹽價太貴,會引來民間的怨言,以及私鹽販子見有利可圖,隻怕會從荊楚販賣私鹽到蜀地,令他專賣食鹽獲利的政策落空。
畢竟販賣私鹽這種行為,隻要有利可圖,私鹽販子是殺不甚殺的。就像是南宋中後期一樣,因為南宋實行鹽鐵專賣,南宋一斤官鹽要兩百文一斤,而淮河以北的金國,由於皇帝懶政,直接把官鹽定價為二十文一斤,造就了南宋與金國之間驚人的差價,出現大量私鹽販子冒著殺頭的風險去金國買鹽到南宋來賣的行為。
雖是南宋對於販賣私鹽的刑法很重,抓到了基本就是殺殺殺,沒得任何的商量,但從金國買鹽然後到南宋賣的私鹽販子還是絡繹不絕,硬是冒著殺頭的罪責去販賣金國的私鹽。
對於劉璋的憂慮,王連微微一笑,他不待斟酌的回應道:“明公所慮甚是……連有幾條鄙陋之見,或可解決明公的疑慮。一則專賣之鹽的定價,當是讓私鹽販子無利可圖,從荊楚販私鹽至蜀地,逆大江而上,若是沒有數倍的利潤,想來不會有什麼荊楚的私鹽販子願意跑到蜀地販賣私鹽,因此鹽價需要小心斟酌,給出一個合理的價格。二則或可由專人改進製鹽的工藝,減少製鹽所需的耗費,如此官府販賣之鹽的價格就算不高,所獲的利潤也可以很高,同時也不至於令民間因為鹽價過高而生怨。”
‘科技是第一生產力。’劉璋露出略微驚喜的神色,王連所說的第二條建議,和他前世聽到耳朵起繭的一句話含義稱得上是大差不差,讓他有一種他鄉遇故知的感覺。
劉璋追問道:“以王卿之見,鐵務又當如何。”
“鹽務可由官府一力生產和銷售,而鐵務以連的愚見,當是施行專賣之法,由官府生產卻是不妥。”王連言明了對鐵務的態度後,給出了相應的看法:“縣官壟斷鐵器的生產,沒有了可以抗衡的對手,就不會太過用心於打造鐵器,製造出來的鐵器大多是敷衍而出的鈍器,民夫揮舞著縣官打造的鈍刀,連雜草都割不斷,更遑論耕種土地。”
“所以在縣官鼓鑄鐵器的同時,放開民間打造鐵器,不使鐵官因為沒有相抗衡的對手,在打造鐵器上敷衍了事,粗製濫造……此外民間所製鐵器,由官府進行收購,施行專賣的政策,把控鐵器銷售的利潤即可……倒是不必去苛求鐵官一力製造鐵器,以免出現所製農具不良,影響民間耕種的情況。”
‘你特娘的還真是個天才!’聽完王連長篇大論的劉璋,心中不自主的冒出了一句話。不得不說,王連的確有財政上的才學,能根據鹽鐵的不同,推出不同的政策去施行,並且條條框框都頗有道理。
劉璋豪爽的給出了他的價碼:“聞王卿之言,甚是大有增益,今有金曹一職,還望王卿出任,莫要推辭。”
開府後的劉璋手下有一大批的屬官空缺,正好用來拉攏和放置人才,前麵他將管理司法的法曹一職給了刑法專家高柔,現下他打算將管理貨幣、鹽鐵稅收的金曹一職,交給麵前的理財高手王連,各司其職,各展其才。
從董和處大概知曉了劉璋性子的王連,沒有做任何的推辭,他懷著激蕩的心情,拜服著領下了金曹的職位:“連拜謝明公,自當竭心儘力,不使遺憂於明公。”
領下金曹職位的王連,從胸中繼續往外掏著謀劃:“明公,今者除鹽、鐵、酒外,我認為還有一物,若是專賣,可有裨益於國家……”
王連話說到一半,卻見劉璋伸出手打斷了他的話:“王卿,我大抵知曉卿所言之物,不如你我各自寫下此物的名稱,互作印證。”
臉上帶著惡趣味表情的劉璋,向著身側的侍立的龐闕吩咐了一聲,不多時,書寫所需的絹布和筆墨各自擺放了一份在他和王連身前的案幾上,頃刻間,兩人各自書寫而下,不待須臾兩人各自完成了書寫。
在劉璋的示意下,書寫完成的王連展示出了他在絹布上書寫的文字,乃是一個‘錦’字。
而劉璋在絹布上書寫的文字,被劉璋貼身侍從龐闕舉起展示了出來,亦是一個‘錦’字。
心意相通的劉璋和王連互相對上了一眼,而後不顧形象的大笑了起來。
——
漢中,南鄭。
自從益州牧劉璋往漢中下了檄文,和派間細四處散播即將攻打漢中的消息以來,天師道的師君張魯麵色一向都是不怎麼好看,古板的緊,以至於有些陰沉沉的,像是將要劈裡啪啦下起聲勢浩大的夏日雷雨一樣。
天師府裡的一眾奴仆,多多少少察覺到了張魯心中的不快,故而這段時間以來,奴仆們都是謹慎行事,不敢犯下一點過錯,以免觸怒了張魯,惹來無端的刑法。
奴仆們小心謹慎的表現,以及一直緊繃的狀態,唯有在某個人的到來時會稍稍放鬆一些,這人不是旁人,而是張魯心腹中的心腹,功曹閻圃。
閻圃作為張魯的謀主,一向是得到張魯的敬重,於閻圃麵前,張魯近來不虞的心態會稍稍藏匿起來,切換出一副親和的態度來招呼閻圃。
這不,張魯麵色溫和的向閻圃問道:“功曹,所來為了何事。”
閻圃拱手回稟道:“師君,前番所言,拘禁漢中不傾心天師道的世家豪族於南鄭一事,如今正在穩妥的進行中,如成固張氏,族長張駿以及一批張氏子弟目下已經入住了南鄭,他處的世家豪族,也都在趕來南鄭的途中。”
“甚好,甚好。”張魯連聲稱讚,他的麵色也難得緩和了一陣,露出些許的笑意。
“功曹行事,我還是可以寬心的……若是漢中大小官吏,辦事用心程度都如同功曹一般,我又何須憂心成都的劉璋小兒。”
稱讚了一聲閻圃後,張魯發出了一聲感慨,他帶著希冀的心緒,期望著漢中上下效仿閻圃的為人忠誠和行事妥當,令他不至於憂懷在心,時時刻刻擔憂成都劉璋大軍的壓境。
聞言閻圃搬出士子的風度,謙遜了一句:“師君謬讚了,圃不過照常任事罷了,卻是當不得師君如此稱讚……再者漢中大小官吏,士庶百姓,都是用心任事於師君的,如軍司馬李休,勤勉任事,不過數月,就築造好了新陽平關,使漢中門戶無有闕漏的地方……今者上下一心如此,師君何須多去憂心成都劉璋。”
“這倒也是……”閻圃搬出軍司馬李休作為漢中上下一心的說詞,張魯不由的點頭稱是,無他,軍司馬李休做事確是稱職,可以道上一句勤勉,更不必說軍司馬李休幾次三番的勸進於他,想讓他自立為漢寧王,李休的這份忠心甚是耿耿,可比日月。
“隻是可恨,漢中多有世家豪族、民間宵小,不順從我天師道,視我等如鬼物……像是成固縣的張駿,雖然麵上不說,但背地裡多次詆毀我天師道,若不是考慮到張氏身為成固縣望,名位甚高,又沒什麼實在的把柄,我早就將成固張氏滅了。”
張魯想到了張駿,不免憤恨了一波,這些經學傳家的世家和他的天師道不怎麼兼容,兩者猶如水火,若不是因為漢中天師道勢大,如張駿之流,隻怕早就引兵作亂了。
閻圃聽著張魯的怨憤之言,對此他出言寬慰道:“師君勿憂,此輩不與我等相交心,是此輩的不幸,如今這些世家中的重要人物,都在趕赴南鄭,隻要把控住了這些世家的蛇頭,地方上自然是無事的,倒是不必太過在意這些地方世家。”
“隻是民間的宵小……如故漢中太守蘇固、故主簿趙嵩、故從事陳調,這些人雖然已經身死,但是這些人舊時的賓客多是懷揣著謀逆的心思,藏匿在民間,等著一個機會,而後跳出來作亂。我們卻是一時間不太好找出,料理掉這批人。”
張魯皺起了眉頭,閻圃說的問題是曆史遺留的問題,蘇固和趙嵩、陳調這幾個他和張修一起合力誅殺的漢中官吏,人是死透了,可這幾人多有蓄養賓客,尤其是好遊俠的陳調,更是蓄養賓客數百人之多,這些賓客散是滿天星,藏匿在民間,時時刻刻等著他露出空子來,然後鑽他的空子。
以前劉焉活著的時候,由於他母親盧氏的緣故,對他很是信任,他在漢中沒有憂患,也就沒什麼空子。可現在不一樣了,劉璋上台後對著漢中虎視眈眈,到時候劉璋大軍攻來,漢中的絕大部分力量都會投射到陽平關一線,搞不好就會被蘇固和趙嵩、陳調這些人的舊日賓客鑽了他的空子。
“以功曹之見,該當如何料理這批宵小。”張魯問起了閻圃,想從謀主閻圃口中得到解決蘇固、趙嵩等人賓客的計策。
閻圃斟酌了片刻,一時間他也沒有他太好的方法,隻能大略的給出一個計策:“師君,彼輩藏匿民間,想找出這些人,就好比大海撈針,卻是不太好發現……當需一則招攬一批精細之人,讓他們四處走訪,看能不能找出蘇固、趙嵩等人舊時賓客的蛛絲馬跡,二則我這裡有一部分蘇固、趙嵩等人舊時賓客的名單,當可用重金收買這些人,讓他們為我們指認並找出蘇固、趙嵩等人舊時的其他賓客。”
“善。”對於閻圃給出的計策,張魯一如既往的讚了一聲,同時他吩咐道:“這件事就交於功曹你去辦了,他人行事,恐難符合我的心意……此外不管花多少金,隻要能收買到蘇固、趙嵩的賓客,讓他們替我們做事,發掘出民間的宵小,那都是值當的……功曹勿需憂慮財貨的問題,天師道的府庫,可任由功曹出入,諸事可先行而後報。”
麵對張魯的如此看重,閻圃露出了感動傾心的麵色,他拜服而下:“閻圃領命,必定為師君解憂,不使宵小叨擾到師君。”
“有功曹在,我無憂也。”張魯循例對閻圃的能力表示出了放心的態度。
不多時,再聊了一些關於漢中防務的事情,閻圃告退而去,隨著閻圃的離去,張魯臉上祥和的神色也跟隨著離去,他換回了前麵古板甚至於有些苦澀的麵色。
‘劉璋小兒。’張魯於心底憤恨了一聲,自劉璋出任益州牧以來,和他是針鋒相對,處處相爭。令他是寢不能安,食不知味,時時刻刻憂懷在心。
‘天殺的趙韙。’一念至此的張魯,又接著憤恨起了和德中郎將趙韙,若是沒有趙韙大力舉薦劉璋出任益州牧一事,他何來今日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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