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王連
見張禮修欲言又止,老成的張駿哪裡猜不到他麵前這位侄女的想法,實際上同張禮修一樣,他對如今漢中的掌控者張魯,多少有些不放在眼裡。
無他,張魯信奉的是天師道,在經學傳家的張氏眼中,和昔日造逆天下的黃巾賊子彆無差異,都是鬼道學說中人,隻能迷惑民間不通經學的黔首百姓,卻不能蠱惑他們這些世家子弟的心智。
不過看張魯不順眼是一回事,在張魯的治下過活又是一回事。米賊張魯自從初平二年攻入漢中以來,至今時的興平二年,已經有數年之久了,這幾年來,張魯大力傳播天師道,以天師道的職位替代漢家郡縣裡的大小官員,如今天師道在漢中是盤根錯節,樹大根深。
是以張駿縱使有一二點想法,也隻能按捺隱匿起來,不敢露出心中的異誌,以免招惹了張魯的不快,惹來天師道那群瘋狂的教徒上門。
一念至此,張駿不免心中歎息了一聲,他的這位侄女張禮修外柔內剛,是性子極為堅韌的女豪傑。昔日張禮修的夫君趙嵩遇難,張修帳下部曲恰巧碰到了張禮修,欲行侵犯張禮修,但張禮修塗花自己的臉,並披頭散發手持利刃宣言自己有狂疾,最終使得張修帳下部曲不敢進犯。
張駿料想著以張禮修的性子,隻怕張禮修這個時候心裡已經盤算著聯絡溝通趙嵩往日的賓客,而後等到劉益州大軍壓境漢中的時候,趁著張魯在陽平關據守,於成固縣舉起義旗,響應劉益州。
“禮修,張魯的號令森嚴,為叔我過兩日就依著張魯號令上說的,領著族內的一些子弟前往南鄭,族內的大小事情,就由你來處理。”張駿意味深長的說道。
聞言張禮修眼神一亮,麵上露出一縷喜色,她斟酌了片刻後說道:“叔父,您在成固縣聲望尤高,要是您能留在成固縣,日後於成固縣舉起義旗反正的話,當是事半功倍。”
張禮修有著自己的考慮,她作為一介女子,雖說在成固縣有些名聲,但是終究還是不如她的叔父張駿,張駿身為張氏的族長,在成固縣的聲望頗高。而且若是張駿依著張魯號令前往南鄭為質,她在成固縣也放不開手腳,多少會有些顧慮在南鄭為質的張駿。
張駿搖了搖了頭,他擺了擺手說道:“正是因為我的聲望高,所以米賊張魯在這個時候怎麼也不會放心我待在成固縣,成固距離南鄭不過數十裡路,這是心腹之憂,老賊張魯就是因為考慮到這一點,才在文書上點名讓我必須前往南鄭……為叔也想過托病停留,不去前往南鄭,但料想以張魯的老辣,這次還隻是發來文書,好言相請,下次隻怕是天師道的賊眾上門,枷鎖著我前往南鄭。”
張禮修聞言默然不語,張駿說的話是正理,以張駿的聲望之隆高,張魯絕對不會放心張駿留在成固。若是以往倒也罷了,可現下漢中處於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境況,不知道什麼時候南邊的劉益州就會大軍壓境,張魯心中慌亂,瞧誰都是有反叛的跡象,是絕對不會放任張駿在成固縣駐留的。
“禮修,你切記,若是事情到了緊要的關頭,勿要以我為念,不要顧忌為叔,且去做該做的事情。”張駿麵色平靜,語氣尤為嚴肅的說道。
“叔父。”張禮修聞言一震,千言萬語,隻在嘴邊打轉,卻是說不出來,隻是喊上了一聲叔父。張駿的意思她自然是知曉的,張駿這是要她不要顧忌他,隻需等到恰當的時機,舉起義旗響應北征的劉益州。
張駿慷慨激昂的說完上麵的話後,他皺起眉頭細細思量了起來:“若是到時候隻有我們張氏舉起義旗,成固縣固然可以拿下,卻是不太輕易,我們還需要找到一股助力……為叔記得昔日漢中太守蘇固帳下的從事陳調,這人善於遊俠,曾經向蘇固進言守捍禦寇之術,隻是蘇固不能用。後來蘇固為張修所殺,陳調聚集賓客數百為了給蘇固報仇,攻打張修的營寨,隻可惜最後陳調不幸負傷戰死。但陳調雖然死了,他手下的賓客卻是分散四處,均是懷揣著為陳調複仇的心思,我與這些人多有聯絡,到時候你可以聯係這些人作為助力。”
“叔父,我這麼做,是不是隻顧私仇,不顧全宗族。”麵對張駿的激昂,以及張駿的細細思慮,張禮修不免有些心有戚戚,她婉轉的道了一句。
“這是什麼話。”張駿重重的搖了搖頭:“伱是我張氏出身的兒女,你夫君伯高的仇,便是我張氏的仇。再者你夫君趙伯高為人義烈,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往日太守蘇固之死,伯高單槍匹馬,拔劍殺入張修的營壘,豪氣乾雲……每每念及伯高的義舉,我總是心有戚戚,隻恨當時我身在成固,不在南鄭。若是我當時在南鄭,聚攏張氏子弟和伯高一並攻殺張修、張魯二賊,想來當可成功,不至於令米賊張魯喧鬨到如今。”
一言至此,張駿不免歎息了一聲,言明了舉旗反叛張魯的正義之處,他說起了現實的情況:“當今劉益州的品性,我雖身在成固,但是還是有聽聞到一些情況的,都言劉益州為人仁德,慷然有大誌……想來我張氏若是舉旗反正,與劉益州相連,就算族人大半死難,後麵劉益州定然會好生看顧我張氏,不使我張氏門楣落地,而且世人傳言,說大儒董扶以益州分野有天子氣,當是應在劉益州的身上,能為劉益州建功一二,這是我們張氏的機會,應該好好把握住。”
“侄女明白,請叔父寬心。”張駿言辭切切,直抒胸臆,張禮修在張駿的一番話下,明了張駿的心意,這個時候她沒有再過多的說什麼,隻是言語堅定的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如此,我就沒有什麼牽掛了,縱使南鄭是龍潭虎穴,又何妨走上一遭。”張駿目光柔和,態度決然。
——
成都城外營寨。
李牟拱手向著張任稟告道:“校尉,一旬的炭木已經入賬,且已分發各處營寨了。”
“李叔,說了幾次了,不用稱呼我校尉,如以往一般,喚我二郎便是。”張任麵色似是不虞的說道,對於李牟這位昔日曾經資助過他恩人,他是心存感激的,在梁平一戰後,出任校尉的他將李牟引為了掾屬,可成為掾屬的李牟,對他言必稱校尉,讓他有種生分了的感覺。
李牟麵露微笑,他擺了擺手道:“校尉,上下有彆,若是我效仿以往一樣喊你一聲二郎,傳入他人耳中甚為不妥。”
“這有什麼妥不妥的,我與李叔你的關係非同一般,他人聽見便聽見了。”張任耍起了武將的性子,直白的說道。
見張任情急了,李牟收起了臉上的笑意,麵色鄭重的說道:“二郎,你須知為將者當威重,我若是在軍中時不時喚你一聲二郎,多少會墮了你的威風……這樣吧,若是在軍營中,我喚你校尉,出了營寨,我如平日裡一般喚你二郎。”
張任眼神閃爍,片刻後他點了點頭,對於李牟的老成之言,他認了下來:“就照李叔你說的。”
接著張任嗬出一口熱氣暖了暖手,發聲吐槽道:“冬日已經過了,春回大地的時候,竟還是這般的嚴寒,這時節越來越不正常了。”
“春寒陡峭,過了這段時日就好了。”李牟將這段時間來的寒冷歸咎到了春寒身上,並發出了美好的祈願。
同時李牟話頭一轉,扯起了漢中:“去歲被巴郡、南中的事情牽扯的脫不了身,今年得了空子,劉使君當是要發兵漢中,不令米賊張魯再囂張下去吧。”
聞言張任點了點頭,劉璋即將發兵漢中的事情,在蜀地早就傳的沸沸揚揚了,隻是還沒定下發兵的日期而已,不過事情已經揭曉了,他順著李牟的話接著說道:“去歲張魯趁著蜀地事情比較多,先是攻殺龐樂、李異二位校尉,又是派遣賨賊南下巴西郡,今歲明公手裡得了空子,怎麼也不會讓米賊張魯過上今年的歲暮。”
“到時候兵發漢中,校尉你定是又能建功立業,做出一番功績來。”李牟向張任發出美好的祝福,在他的眼裡,張任就如同自家的子侄一般,張任有所成就,他是感懷在心,有所欣慰的。
張任麵對李牟的祝福,卻是麵帶愁容:“我如今統著騎卒,而漢中之地,麵臨的第一道難關是陽平關的天險,攻伐陽平關,當是以步卒為先,我卻是無用武之地了。”
“攻破陽平關後,是一路平坦的地勢,到時候追亡逐北,騎卒定是有大用的。”李牟看的很開,對張任不能擔任先鋒一職並沒有放在心上,他認定到了後麵,張任肯定是有大用的。
張任愁容散去,麵露微笑的說道:“李叔說的是正理,功不在先後取,跟著明公,任卻是不愁沒有建功立業的機會。”
——
成都,州牧府。
“明公專酒水之利,獲利當可得十倍,以此補充國用,的確是一條良策……孝武皇帝時軍旅不時征伐,國用匱乏,大司農桑弘羊立酒榷一製,獨占釀酒和售酒的利潤,於國計有大益。”南陽人王連娓娓道來,對劉璋打算禁止民間私釀,隻允許官府釀酒的行為表示了認可,並援用了桑弘羊的手段措施作為論證。
“而且禁止了民間私釀,可以由官府把控釀酒的多少,官府可依據豐年歉年,來衡量當歲釀酒的多寡,避免出現歉收之年,民間卻大量釀酒的情況。”
劉璋連連點頭,他麵上是藏匿不住的對王連的欣賞,要知道曆史上王連作為流民遷入蜀地,先是在他的治下擔任梓潼縣令,而後劉備入蜀,王連擔任了司鹽校尉,負責蜀漢鹽鐵的經營調度,為國獲利甚多,而後擔任了蜀郡太守,最後坐到了丞相長吏,給諸葛武侯當過長吏的人,可想而知王連的才乾超凡。
王連是一位大才,財政上的大才,經濟發展的大才。
對於王連這樣的財政大家,劉璋絲毫不去掩飾對王連的青睞,如今亂世之中,一則糧草是重中之重,二則財貨亦不可或缺。很多時候打仗拚的是什麼,是敵我兩方的經濟能力的強弱,有錢的,能用錢砸死敵人,沒錢的,連兵將都很難聚攏。多數軍閥手底下的大頭兵可沒有什麼家國情懷、忠君思想,這群大頭兵隻認識孔方兄,身體和眼睛隻跟著錢走。
更不要說現下是亂世,兵戈一起就是大把大把的燒錢,士卒的武器、盔甲、糧餉,都是要花錢的,士卒戰死後的撫恤,也是一大筆消耗,此外征調士卒入伍,耕地就少了一大批人力物力,同時士卒在軍中也要消耗大量的糧草,一增一減,那就是天量的糧草財貨消耗。
“除官營酒水之外,以王卿之見,還有其他什麼可以為國獲利,而民間無怨的措施嗎?”
劉璋考效起了王連,他打算試探出王連這碗水杯的深淺如何,畢竟王連真正出頭的時候是在劉備入蜀之後,現在王連的才乾高低,他總得考效一番,才好給王連一個合適的位置。
“鹽、鐵。”王連一字一頓的說出了兩個字,同時他按捺住了心中的激蕩。
作為流離入蜀的南陽人,來到蜀地以後,他一直都是混跡在書辦、屬吏之類的小吏位置上,鬱鬱不得誌。
直到前幾日他拜訪了同州之人-擔任成都令的南郡董和,靠著自己的才華,他打動了董和,被董和舉薦到了劉璋的麵前。而且頗為幸運的是,位高權重、執掌一州的劉璋竟是單獨召見了自己,並向他問詢起了關於官營釀酒一事的利弊,緊接著又是向他谘詢起了為國理財的政策。
這是一種即將大用他的標誌,王連自覺隻要應對得當的話,當可在麵前這位開府的益州牧劉璋帳下謀得一官半職,得以一展胸懷,不至於整日流連在小吏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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