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班之前,李忠果然將調查報告和處分建議拿了出來,交給了縣紀委書記吳凡。
吳凡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麵,從頭至尾地看了一遍,說:“好,這份材料擬得不錯。接下去向領導彙報的事宜,就交給我吧。到時候,具體要怎麼操作,我再通知你。”
李忠從吳凡的辦公室出來,沒有回辦公室,而是來到了縣委辦公樓的頂樓上,從口袋裡掏出煙,點了一根深深吸一口,才吐出來。這天氣,陽光還有些猛,空氣流速卻很快,每吐出一口煙,都被迅速吹得無影無蹤。
雖然報告已經完成,李忠心裡還是不大踏實。
按照他的經驗,蕭崢顯然是被人搞了,用紅包和華煙來誣告他收受錢物。李忠回想自己剛進紀委的時候,領導找他談話就說明了,紀委的工作其實是兩個相輔相成的方麵,一是抓腐敗分子,二是給被誣告的乾部澄清事實。可這些年來,他發現並沒有這麼簡單。紀委自有其工作職能,可上麵的領導,有時候拿這種職能作為一種工具在使用,領導指哪,紀委就得打哪,有時候甚至會違背事實本身。
李忠其實內心是個簡單的人,事實是怎麼樣就怎麼樣。可今天關於蕭崢的事情,吳凡不需要事實,而是需要他行動。李忠已經行動了,也把材料交給了吳凡。
可正因如此,李忠對自己很不滿意,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就是自己在被人當槍使。李忠此刻有一種衝動,就想給管文偉或者蕭崢本人打一個電話,告訴他們縣裡有領導想拿蕭崢開刀。
李忠連手機都掏出來了,還翻出了管文偉的電話。然而,正要撥打的時候,他還是停住了。
他一旦打了這個電話,就是泄露組織機密,萬一管文偉或蕭崢把這個情況說出來,他李忠的職位難保,說不定連工作都丟了!他李忠承擔得起這樣的後果嗎?承擔不起,他家裡還有老婆、孩子,他得考慮他們。
李忠最終還是將手機放入了口袋裡,將抽完的香煙屁股扔在了腳下,碾滅,然後下了天台。他寬慰自己,就算他打電話給蕭崢,蕭崢知道方縣長要搞自己,恐怕也沒什麼辦法,畢竟胳膊拗不過大腿。所以,他打不打這個電話,其實也無太大的差彆。
下班之前,縣紀委書記拿了材料,來到了縣委書記肖靜宇的辦公室,彙報道:“肖書記,我們接到舉報,反映天荒鎮黨委委員、副鎮長蕭崢,利用職務便利,授意自己的父親收取紅包和禮品,經過調查,情況基本屬實,現建議對蕭崢進行相關處理。”
肖靜宇聽完之後,朝吳凡看看,道:“吳書記,你們經過調查,蕭崢父親收了多少錢?收了多少禮品?”吳凡道:“收了一千塊錢,還收了一條華煙。”肖靜宇輕哼了一聲,靠在了椅子裡,道:“一千塊錢、一條華煙,算多?還是算少?”
肖靜宇的一聲輕哼,讓吳凡一愣,不知肖靜宇到底是什麼意思?吳凡回答道:“不能算多,但身為領導乾部,在小節上還是應該注意,畢竟大問題都是從小節開始的。”
肖靜宇瞅著吳凡:“你們紀委能肯定,這是蕭崢的家裡人收受的錢物,而不是彆人故意栽贓?”
吳凡心裡很清楚,這多半是栽贓,可昨天晚上,方縣長已經找過了他,還請他喝酒、玩樂,吳凡也親口答應了方縣長要處置蕭崢。所以,這個時候吳凡隻能硬著頭皮道:“我們能肯定,是蕭崢家裡人收受了錢物,不存在栽贓、誣告的情況。”
肖靜宇盯著吳凡,不說話。吳凡被盯得兩耳發熱,很不自在,但他必須硬撐下去,強自問道:“肖書記,有什麼問題嗎?”
肖靜宇這才開口道:“吳書記,作為紀委書記,重任在肩。我們要處理一名乾部很容易,但事實必須搞清楚,否則出現問題,紀委書記也難逃責任啊。”肖靜宇的話,說得透亮透亮,吳凡心裡一陣不安,可他還是笑笑說:“肖書記,請您放心。我們已經把情況調查清楚了!不會有問題。”
肖靜宇又拿起了材料,看了眼,扔回給吳凡:“誡勉談話,需要上縣委常委會,近期我們也不開會,所以我看還是算了吧。不過,既然蕭崢的父親涉嫌收受小額的禮金和禮物,你們可以找他談個話,提個醒。”吳凡又道:“那麼,我們是否可以要求鎮黨委將‘富麗鄉村建設’副總指揮換人?”這是吳凡昨天答應了方也同必須要完成的任務。
肖靜宇又看了一眼吳凡,道:“這個我沒有意見。”吳凡如釋重負道:“好,那我接下去就去操作。”
吳凡走了之後,肖靜宇歎了一口氣,她已經是最大限度地保護了蕭崢。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有人已經在暗地裡針對蕭崢,甚至不惜栽贓陷害。她已經嗅到了一種硝煙味,正在安縣的權力結構上空隱隱升起來。
這僅僅隻是開始,而不是結束。隨著“富麗鄉村建設”的推進,隨著礦山行業的變天,硝煙味恐怕也會越來越濃。紀委是一把利劍,可很顯然,現在這把利劍,握在彆人手中,而不是她肖靜宇這個縣委書記手裡。所以,她要處理人,或者保護人,都十分的費勁。
肖靜宇抓起話筒,說:“海燕,你過來一下。”
吳凡回到辦公室之後,覺得事不宜遲,立刻把紀委常委李忠叫了過來,吩咐他把蕭崢叫來提醒談話,同時通知天荒鎮蕭崢不可以再擔任“富麗鄉村建設”副總指揮。
李忠把這些程序都走了,跟蕭崢的話也談了,他和蕭崢握了握手,道:“蕭委員,很不好意思,我們也是按照上麵領導的意思辦事。”蕭崢想到中午,李忠特意送自己到鎮政府門廳的情景,就道:“李常委,我相信你已經替我說話了。談個話,我覺得也是必要的。人家既然能誣告我,就說明我和家人的確還有不足。此外,通過這次的事,也讓我認識了李常委,幸會啊。”
蕭崢重重地跟李忠握了下手,李忠也還以重重的一握。李忠感覺到蕭崢是個明白人,跟明白人打交道就是不累。他說:“關於拿掉副總指揮這個頭銜,也請你彆有什麼想法。”
蕭崢笑笑道:“這個更加沒什麼了。副總指揮的頭銜,本身就是鎮上自己設的,不影響我什麼。你要是把我黨委委員、副鎮長的頭銜拿了,我恐怕要跟你著急了。”李忠笑笑說:“我哪敢啊!”
跟蕭崢談完話,吳凡又給管文偉去了電話。管文偉提出了兩點:“一是下級服從上級,既然縣紀委要求蕭崢不再擔任副總指揮,鎮黨委肯定是服從。二是希望縣紀委能再次查明真相,我認為有人在蓄意誣告,這種情況不能慣著,而應該引起重視,否則風氣會被帶壞!”
吳凡覺得管文偉的話說得沒錯,可現在是方縣長要整蕭崢,一切的因子都在這裡。隻是,這話,他不能說。所以,吳凡道:“謝謝管鎮長的支持,你的建議我也接受,會向領導彙報。”
當天晚上,在富麗堂皇的酒店包廂裡,林小鳳做東,由縣公安局長馬豪出麵叫的人,縣紀委書記吳凡、天荒鎮派出所長欽佩都到了,方縣長是跑第二場。
在方也同到來之前,眾人都隻是坐在位置上,沒人敢動桌上的菜,每人隻是提前吃了幾個餃子,喝著清茶。
下屬跟方也同吃飯就是如此,不管方也同是今天的第幾場,必須是方也同夾第一筷子,其他人才能開動。這是老規矩了。
直到晚上八點十五分,方也同終於滿麵紅光的來了,酒宴才正式開始。
一圈酒過去之後,方也同朝坐在旁邊的林小鳳瞅了瞅。今天的林小鳳麵容姣好,豔抹濃妝,特彆穿了件黑吊帶,將胸前的一道深溝險壑直接呈現在方也同的麵前。喝了不少酒的方也同,看人多一份美,這會兒差點就想把手往裡伸。
方也同端起了酒杯,道:“來,我聽說今天這個機會是林總提供的,我們一起來敬林總一杯。”林小鳳趕忙站起來:“哪裡敢當,謝謝方縣長。能跟方縣長一起吃飯,就是我們的福分了。”方也同聽著奉承話,感覺軟綿綿的舒服:“是嗎,那要是一同睡覺的話,會怎麼樣……”
喝了酒的方也同,有時候說話非常放得開,占女人便宜的事情也從來不少。林小鳳臉不紅、心不跳地道:“一同睡覺啊?那肯定是延年益壽的嘛。”
此話一出,眾人就開始起哄,鼓掌,氛圍達到了高潮。
方也同也體會到了權力帶來的無尚愉悅,他笑著道:“這是我今天聽到的最好聽的話。你們每個人都來敬林總一杯。”
眾人都很聽話,全部來給林小鳳敬酒。
一圈敬完,方也同看向紀委書記吳凡:“吳書記,咱們林總很關心的那個事情,怎麼樣了?”
吳凡自然知道方也同說的是什麼,立刻回答道:“方書記,我們今天馬不停蹄地辦了一天,也向縣委彙報了,給予蕭崢提醒談話,同時免去其副總指揮的職務。”方也同看著吳凡:“就一個提醒談話?不是要求誡勉談話嗎?吳書記,你辦事打折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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