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的眼睛這幾日來已是哭得紅腫,她吃力地睜著眼睛,手指摸索在一旁牆壁上。
冰冷的觸感通過指尖,傳導至全身。
何氏硬生生打了個寒戰,清醒了過來。她搖了搖頭,隻覺自己剛是幻聽。可……她年輕時,隔壁就住著一家屠戶,每日淩晨起便開始勞作。
這屠刀劈在骨頭上的聲音,何氏絕不會認錯!
可這聲音,怎會從牆後傳來?
不知為何,何氏眼前,倏地浮現出女兒春杏笑吟吟的臉。
她背後瞬間汗毛倒立!
下意識地,她指尖在牆壁上一寸寸摸過。不知怎的,竟按至一凹陷處。
“吱嘎——”
一聲輕響。
何氏之間眼前厚實的牆壁,向後滑開幾尺。恰能容一人通過。
何氏呼吸一滯。她這輩子,做慣了下人,自是知道,若主人見不得人的秘密叫下人發現了,這下人定是要送了命去。
她知道,她該回按那凹陷處,轉身就走的。
可、可是……
隨著門的打開,那一聲聲滲人的聲響,愈發的清晰了起來。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條不斷向下的狹窄樓梯,那儘頭處,隱隱傳來火光。
不知怎的,這一聲聲劈砍之聲,聽在何氏耳中,竟像是女兒春杏的哭喊。
她手指緊緊攥著裙擺,心中天人交戰。
去,還是不去?
可她自己知道,若是就這麼下去,怕是今日定要有去無回。不如……回去告訴老頭子。反正老頭子也說過,不過這幾日便有官差要來調查……
想著,何氏手指再次扣上那處凹陷,就要按下。
“何夫人,您起得真早。”
一道身影自何氏身後傳來。
隨即,一隻冰冷的青白色得能看清皮下血管的手,拍在何氏肩上。
她身子猛地一抖。
可那隻手重重捏在何氏肩胛上,瞬間她便痛出了一腦門冷汗。何氏回頭,蒼白著臉勉強笑道:“管家……先生。”
這是沙國人的宅子,他們這些下人,沒得選,隻能隨著沙國人的風俗,稱呼主人家為“先生”。
管家禮貌微笑,像全沒看見自己眼前平白出現的一條向下的樓梯似得。他甚至溫和地對著何氏:“這幾日,你為了找女兒,都沒休息好吧?”
何氏背後滲出汗水,“是……”
“你們盛國有一句話,叫什麼來著?”管家皺眉沉思了一會子,“可憐天下父母心!對,就是這句。”
他看向何氏,一臉的悲憫,“你很想你的女兒吧?”
昔日裡,何氏這樣最最底層的粗使下人,鮮少有機會和大管家說話,更不曾被他這樣溫言體恤過。可這一幕,襯上何氏背後那敞開的黑洞,卻顯得格外滲人。
何氏:“老身隻有春杏一個女兒,管家若是知道她在何處,一定要告訴她,讓她早日回家。”
很輕很輕的聲音,在何氏耳旁響起:“她……怕是回不來了。”
何氏猛地抬頭。
察覺出管家話語中的森森寒意,何氏一步步後退。可她身後,救治那黑暗的、不知通向何處的樓梯。她已是退無可退。
管家:“她回不來,我卻可以帶你去看她。”
他一雙冰冷的藍眼睛,死死地盯著何氏:“你敢去嗎?”
事到如今,何氏知道自己沒了選擇。反而在絕境中生出些許勇氣來:“老身敢去。”
“好。”
管家自己反而後退半步,躬身,向那黑洞洞的樓梯口伸手。姿勢流暢優雅。
何氏認出,這便是他們沙國人在說“請”。
她深吸一口氣,高昂著頭,踏上那條通道。
背後,傳來一聲:“都是為了孩子,你也不要怪我。”
自那一晚後,這沙國使臣府邸門首旁,打更人住的小屋裡,何氏再也不曾回去。
更夫老秦失了女兒,又失了妻子,整日裡發了瘋似得,隻是酗酒。
他與妻子不同,何氏雖也是最底層的下人,可畢竟是女眷,進得了大宅深處。可老秦一個更夫,能正式進到宅子裡的機會不多。他好不容易尋了機會,在深夜摸進去過一次。
卻哪裡都沒有妻子、女兒的痕跡。
直到,他在一處牆壁旁,不起眼的角落裡,發現了一根木釵,幾縷白發。
這是何氏的東西!
她向來最為寶貝!兩人成婚三十餘栽,老秦從未見何氏從頭上拿下來過。這木釵就這麼被丟在這裡……
老秦抬眼,順著發釵上雕刻的小喜鵲,一雙黑豆似得眼睛,所望的方向看去。
他在心裡默默地記下了這個位置,拾起發釵,轉身走了。
到了與焦鶴約定的那日。
沙國大宅的門,再一次被典獄司敲開。
依舊是一臉優雅笑容的管家,依舊是“主人病了,不見外客”的話術。
焦鶴和小成子一行人自然也是有備而來。他們知道沙國人把宅子收拾得乾淨,也不奢望上次突擊沒搜出來的證據,這次能憑空出現。
小成子負責跟管家問東問西,拖延時間。
隻等著那老丈老秦在書房裡叫嚷起來。
約定好的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老秦那邊全無動靜。
焦鶴已經灌了一肚子管家端上來的沙國花茶,隻覺肚子都圓漲起來。小成子也在沒話找話。
茶喝了三遍,管家已不再叫侍女端茶上來,送客的意思十分明顯。
焦鶴和小成子對視一眼。知道老秦那邊,八成是不行了。
此次若是再無功而返,隻怕鴻慶帝那邊,焦鶴也隻能回一句“沙國人無罪”。
想想便覺不甘!
可縱是再不甘,時間也到了。
焦鶴無奈起身,在管家勝利的目光中,帶著一行人隻往外走。
就在他那扇金碧輝煌的大門,馬上要關上之際……
“殺人!殺人啦!啊!”
老秦破鑼嗓子一聲,響徹天際!
管家臉色大變。
他張開手,拚命地想要關閉那扇門。
“咣當!”
門被焦鶴一腳踹開!
管家身子被沉重的門板拍到,橫著向後飛去。
他身上本帶著些功夫,飛出去幾寸便在半空中調整了姿態,卸去了力。他穩穩落地,擺出姿勢:“你們這是要強闖民宅!是……是觸犯了你們盛國自己的法律!”
“讓開!”
焦鶴冷道,“我們盛國人在自己的土地上呼救,便是刀山火海我們都闖得!更何況你們這小小沙國人的宅子?!”
他對著管家擺開姿勢,“要打架,儘管來。”
焦鶴身後,小成子已帶領著典獄司的人直衝進去,奔著老秦喊聲而去。
焦鶴一雙眼睛,死死盯向管家:“你們在我們盛國國土上做的每一件事,傷害過的每一個人,我都必會叫你,千百倍地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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