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斌聽完來龍去脈,皺眉道:“照這麼說來,若是爐子砸開裡頭有金子,那劉金匠之前做的金像就是缺斤少兩了?可如果裡麵沒有金子,這爐子砸了又不能複原,範老爺,打算如何?”
江琉終於得到機會說話,上前一步道:“不用砸。”
“哦?”杜文斌上下打量她一眼:“你又是何人?”
江琉恭敬答問:“回官爺的話,民女姓江,是一名金匠。”
杜文斌不置可否,又問道:“你方才說,不用砸爐?”
“沒錯。”江琉緩聲道:“隻需將爐底柴火複燃,若暗倉中藏有金料,便也能化作金水。”
且她覺得,方才劉日山為了證明自己製成的金像足斤足兩,應是多放了不少金塊。畢竟暗倉的位置較高,又有隔層,若是火候控製的不夠好,很容易出現金像熔化而暗倉裡的補料未熔的情況。
杜文斌思索片刻,道:“這倒也是個辦法,就這樣辦吧。”
隻是這熔金的人選……自然不能讓劉日山親自操作了。
杜文斌環視一周,目光落在靜靜候在一邊的女子身上:“方才姑娘自稱也是同行,且主意是你出的,不如,就由你來控火?”
江琉應道:“好。”
劉日山宛若被霜打了的茄子似得懨懨的,他雙拳難敵眾手,剛才與範家護衛們的一番爭鬥已然耗儘了全部力氣,此時聽江琉說要控火也沒什麼太大的反應,隻輕嗤了一聲。
劉家的傳家爐,哪裡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操縱的?
連自己得了父親真傳,也是練了許久才掌握其中關竅。
可他到底小看了江琉。
先前圍觀時江琉本就對這隻爐子十分感興趣,是以劉日山操作的時候,旁人都在看爐子裡麵的金像,江琉卻是在仔細觀察劉日山控火控爐的手法。
添柴,燃火,加炭,轉爐……劉日山看著看著,不由瞪大了眼睛:她幾乎是還原了自己的步驟!
不多時,一股金水緩緩從左邊的孔洞中流出,源源不絕,直到積累了滿滿一個爐底。
範弘義大喜,指著道:“這便是了!”
杜文斌輕嗯了一聲,又問劉日山:“劉金匠,你可還有話說?”
劉日山仍是愣愣的,口中不住低聲念叨:“她,她怎會……”
這分明是劉家的秘法,怎會有人隻看一次學就會了?
這不可能!
見他如此情狀,杜文斌心裡也有了底,揮手示意差役將人扣起來聽候發落。今日這樁案子雖與秤度無關,卻是仍是涉及缺斤少兩,按大梁律令,當以盜賊論處。
等差役帶走了劉日山,杜文斌又教育了幾句範弘義。今日範家雖情有可原,但一會兒當街斥責,一會兒又要砸爐,眾目睽睽鬨出了這麼大動靜,於坊市安寧無益,因而需告誡他今後行事多加穩重小心。
真相已然大白,範弘義心裡頭被人汙蔑的氣散了乾淨,自是向杜文斌好一番告罪,謝過官爺的提點好意。
官差走了,圍觀的人群也徐徐退散。
不多時,劉家門前隻有範家人和江琉了。
範弘義引著江琉走到一旁的僻靜之所,鄭重朝她拜謝道:“範某與姑娘素昧平生,姑娘卻願施以援手,解範家的燃眉之急!姑娘高義,範某不敢忘,還請姑娘告知府上所在,擇日必當備上厚禮登門拜謝。”
江琉擺擺手:“範老爺客氣了。我本就是同行,路遇此事又覺出些許端倪,自當秉公直言。”
哦?範弘義眼珠子轉了轉:“女子做金工的,的確罕見,不知姑娘師從何人?”
通常匠籍匠戶皆世代相傳,若是江姑娘身為金匠,那她必有家族之人也是匠戶。
江琉頷首:“家父原也是匠人,許多年前……亡故了,我孤身一人,欲承父誌。”
啊!範弘義連連告罪:“節哀順變。”
難怪江姑娘身著異常素淨,原是因家中有喪事……不過通常守孝期為三載,難不成她的父親喪期才過不久?
到底是人家私事,範弘義不欲多加打聽,隻就著她的話問道:“不知姑娘更長於哪一種製金技藝?”
說著又怕自己問的太過唐突,補充解釋道:“方才姑娘說欲承父誌,範某不才,於金器行當還是頗有些門道的。”
鎏金、錘鍱、炸珠、鏨花……金器之法細分下去能有許多種類,普通金匠能精通其中一門已是不易,若是樣樣都熟悉的則是集大成者。
範弘義有意幫襯一二,卻不知她手藝如何,因而話雖遞了出去,卻不敢一下說的太滿。
畢竟也是不是什麼樣的貨頭都能入範家金行的,若是江姑娘手藝平平,自己也可尋些人脈替她鋪鋪路。
江琉聽了卻是沒有直接回答,轉而問道:“範老爺今日可有空閒?不如隨我到坊間看看?”
百聞不如一見,能親眼見一見自然是最好的。
範弘義聽了心定了許多,正巧今日也沒什麼彆的大事,遂爽快應下:“有空有空,還請姑娘帶路。”
一行人緩步徐行,沿著官河一路到了江家。
範弘義四下打量了一圈,這地方是選的極好,熱熱鬨鬨的,就是瞧著不像是個工匠作坊。
房門上雖掛著門匾,上頭卻是沒有題字,乍一眼看去根本不知道這是何人的屋舍。
唯有在屋簷角下淺淺墜著一塊木板,上書“江”字。
唔。清簡倒不是問題……隻是瞧著當真是不太像普通人能尋到的作坊。
揚州城裡彆家金匠的作坊,都恨不得揚旗掛幡,讓路過的每一個行人都能知道這裡有金匠,可做金器金工。
江家非但不宣揚,還大門緊閉,一副不欲人登門的樣子。就比如此刻,即便家中無人,也該在門口掛塊牌子告知才是……範弘義心中暗暗搖頭,若按匠作坊來考量,江姑娘的工坊可是大大的過不了關呐。
難怪自己平日裡從未聽聞揚州城裡何時出了一名女子金匠。
不是自己孤陋寡聞,是她實在太過低調了。
這樣哪裡能做成生意?
雖金匠手藝貴重,卻也是要吃飯的呀。
江琉不知範弘義心裡頭想了這許多,她行至門前,先是端詳了一下屋簷角掛著的那塊木板。
木板上“江”字是正著擺著的——許姐姐不在家,應是去了周老那兒。
這是她們二人提前約好的暗號,若是“江”字為正,那便是家中無人,若是“江”字在背麵,那便是家中有人。
江琉心中有了數,從袖袋中掏出鑰匙開了銅鎖:“範老爺,裡邊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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