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則鋼進了辦公室,坐在靠牆的椅子,正對著陳濤,和他對視了一眼,卻也沒有直接說起自己的來意,而是先用彆的話題作為開場白:
“宋廠,聽說弟妹昨天來找你了?還給你送晚飯?”
可以說,東海廠當初是靠宋運輝力挽狂瀾而成立,但由於做事的手段過於不講究,因此跟路副司長鬨了點小矛盾,最後隻得了排位第四的副廠長。
有一說一,這確實也不能怪人家。
畢竟他太犟也太激進,真有本事還好,萬一沒本事呢?豈不是誤了事。
隨著去年年底他的一期方案成功落成,路副司長也認可並跟他攤了牌,兩人從此進入了合作共贏模式。
路副司長摘掉了副字,進步不小,同時他還要求宋運輝再接再礪,爭取在兩年內提高10%的產量。
畢竟他爸要退了,他要是想繼續進步,就得拿出成績。
而宋運輝也大受表彰,一躍成為常務副廠長、二把手,而且掌握了東海廠的核心業務,讓馬保平這位對技術一竅不通的一把手感到十分鬱悶。
三十二歲,如此年輕,便已經能身居高位、而且幾乎是在實質上架空了老馬的宋運輝,就是東海廠最閃耀的超級明星,是個人就會關注他。
因此,昨天找過來的程開顏被人關注,並不奇怪。
甚至韓則鋼還知道在程開顏離開之後,陳濤又去了食堂。
這裡麵是什麼情況?
韓則鋼挺好奇,但不至於低情商到直接問出口,事實上他也沒有那麼關心。
他談及程開顏,不過是為正事起個頭罷了。
陳濤嗬嗬一笑,像是好友談心一樣,隨口問道:
“聽誰說的呀?老韓,你眼線不少嘛!”
韓則鋼黝黑的臉上,露出了營業式的笑容,恭維道:
“你宋大廠長現在的一舉一動都關乎東海的全局,盯著你的人多著呢!”
陳濤一本正經道:“老韓你過獎啦!東海想要成功,得靠咱們東海全體工人的努力,功勞最後也屬於咱們這個集體,還有鼎力支持咱們的兄弟單位,以及上級部門。畢竟一個人乾不成這麼大的事。”
隻搞技術可不行。
必須搞一點正治。
和光同塵不可取,但團結同誌很有必要,當然也不能完全搞成團團夥夥。
眼前這個老韓,是不是可團結對象?顯然是的。中間派不是擺爛派,也有訴求。
有訴求,就能團結。
但為了團結他,陳濤也不會完全支持他的訴求。
‘過獎?我獎了嗎?你擱這兒跟我講什麼大道理啊!’
韓則鋼很不爽,感覺像是被訓話一樣。
他也是搞技術出身,儘管知道自己技不如人,但麵對年紀大職位卻低的現實,還是有些鬱悶不樂。
既生宋,何生韓?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但不管怎樣,他現在都需要陳濤的支持,不然就達不成自己的目的。
於是他笑道:“功勞是大家的沒錯,但大家也需要懂行的人來領導。”
這也太諂媚、太直接了吧?
把懂行這兩個字,換成英明不行麼?
老馬插手你的碼頭,讓你覺得不爽,你去乾他就是,來我這攪什麼!
按照分工,碼頭是由韓則鋼這邊分管,但老馬那邊顯然有自己的想法,已經從本地港務局調了一個人。
而這個人的老婆,就是程開顏所在科室裡的同事、一個叫隋春鳳的精明女人。
不得不說,老馬的鬱悶真不是沒來由。
明明是他這個一把手親自調來的人,卻果斷地去拜了二把手的碼頭,真是憋屈死了。
陳濤笑道:“老韓啊,除了要有英明的領導,也要有技術過硬的工人。所以,還要對工人們進行培訓,促進他們提高。”
韓則鋼一聽這話,覺得正好能切入主題,於是捧著紅色保溫杯站起身來,附和道:
“說的太對了!碼頭的分管領導,最近要確定人選。老馬他們中原廠從沒玩過碼頭,這不從港務局調了一個人過來,叫啥靳長曉?這個人的業務水平我是不了解!你也知道按照咱們幾個的分工,碼頭那邊歸我管,就我的想法,我是不怎麼想用我不熟悉的人,以免耽誤了工作。”
陳濤點了點頭,也沒有問韓則鋼想用誰,而是誠懇道:
“人事任命,還是得在會上研究。私下討論,就算是再怎麼合適,也難免會落人口實。畢竟現在已經跟前幾年籌建的時候不一樣,製度已經健全,不能隨意破壞,不要搞一言堂。現在一期開工,二期正在籌備,我也沒有時間和精力兼顧其他,況且碼頭問題,本來就不在我的管理權限之內,我就隻有一票,誰合適就投誰。”
不搞一言堂?之前你搞得還少啊?好話壞話,都讓你說了!
老韓心中腹誹,根本不信陳濤的鬼話,但是也沒有完全放棄爭取支持。
不然他弄不過老馬。
當然了,在此之前,他還得確認,陳濤是否真的不想管這個碼頭,於是他直接問道:
“宋廠,你是不是想推薦小丁啊?”
陳濤沒有打機鋒,而是直接否認道:
“小丁學習能力挺強,這兩年在碼頭乾得不錯,但他終究沒童子功,基礎不牢,實在不適合管碼頭。以後我還是會調他去生產部門,另有任用。”
韓則鋼聞言,覺得陳濤順眼了一些。
但他沒有直接離開,而是接著問道:
“哦,是這樣啊!那老趙和老靳,你更看好誰啊?”
老趙是他的人。
這番話說出來,其實就是在問陳濤,是支持他,還是支持馬保平了。
陳濤正色道:“我跟老靳接觸不多,不了解他,所以我暫時還不好作這個決定。我得先看看他們誰的能力更強?”
韓則鋼有些失望,但也不好再讓陳濤表態,於是提出告辭。
臨出門前,他又回頭說道:
“我家的那口子,閒著也是閒著,弟妹要是有事,可以去找她啊!”
陳濤麵上微笑著點頭,心裡卻忍不住吐槽:找你老婆,她哪有機會收到六千多的手鐲?
韓則鋼離開後,陳濤就進入到了學習模式。
至於其他工作,他自然是該批的批,該準的準,該去現場就去現場。
一天下來,確實比較忙碌。
但真正算起來,還是研究化工知識,更費心思。
畢竟陳濤這一路走來,確實甚少接觸相關知識。
傍晚。
在食堂吃完晚餐後,陳濤照例去散步消食。
程開顏也帶著一個姓裴的同事布置的任務,回到了家。
她剛來上班,這個裴老師就給了她一份資料,讓她搞定小學德育評比的通知。
她是門外漢,以前在廠屬幼兒園上班,隻是教那些孩子唱唱歌跳跳舞,哪懂這些啊?
好在還有個“熱心腸”的隋科長,願意教她。
必須要說明的是,這個時候的隋春鳳還不知道程開顏是東海化工廠二把手的老婆,還沒有帶著那種目的、接近她。
但下班順路一起回家、在公交車上時,程開顏告訴她,自己的老公是兩年前來東海的。
隋春鳳多麼精明?
稍微思考一下,就確認了她的身份。
兩年前來東海化工廠,還有能力把老婆調來市教育局,年紀也對的上,不是那位遠近聞名的宋副廠長,又能是哪位呢?
很多人都說,東海廠的馬廠長當不了家,真正有實權的是宋副廠長。
她老公靳長曉,如今想要更進一步,分管碼頭,她不得助一臂之力?
既然要管碼頭,那就得先拜對碼頭嘛!
於是更加親近程開顏,約好了以後一起上下班。
有這麼一位好領導,程開顏當然很開心,隻是到家之後老公不在家,也沒有老媽做好的飯菜給她吃,還要收拾家務,心情就不美了。
不用懷疑,她30多歲還被爸媽叫“囡囡”,一向是不用做家務的。
也不用帶孩子。
她隻要享樂就行了。
至於彆的事麼,交給丈夫或爸媽就行。
從某方麵而言,程家固然是豬隊友,但被老爸經常勸著要努力一些、彆以後被丈夫看不上的程開顏,又何嘗不是豬隊友或者豬本身?
比如聽到女兒受委屈,程母立刻要求女婿出馬、去跟市教育局的局長打個招呼,但程老登卻阻攔道:
“開顏,彆聽你媽的,這種事情,怎麼能麻煩小輝呢?”
程開顏卻不滿道:“怎麼就不能了?我被人欺負了,他還不能幫我?”
這個蠢丫頭!
被人欺負了,你就不能上去據理力爭,或者把工作乾好麼?
什麼事都要丈夫出馬,那要你有何用?
如果你沒有用,憑什麼管你的丈夫?管不了他,怎麼讓他賣肝援腎、幫你哥啊!
程老登氣歸氣,但也很清楚女兒就算厲害十倍,也不是女婿的對手。
因此,他不會把希望寄托在女兒身上,隻會讓女兒配合他的算計……
是的,他有什麼算計,都會告訴女兒。
但效果很差。
就比如這一次,他其實是想讓女兒先不要開口,而是專心伺候女婿,獲取好感。
而他那邊,也“辛苦”地帶外孫女,到時候再裝個病,就說是累的,女婿還能不就範?
不就範就是白眼狼,還想不想要前途了?
現在這丫頭卻提前說了,說就說了吧,還被女婿拒絕了。
這可能會讓他的計劃效果大打折扣的!
當然,再怎麼打折扣,也是箭在弦上,不能不發出去。
畢竟女婿有九種方法拖延著不給辦事,而他無可奈何,還要繼續奉承。
副廠長辦公室。
陳濤抿了一口熱茶,繼續寫稿子。
在碼頭工作的小丁,忽然敲響了沒有關上的門。
陳濤自然清楚,他這會兒過來是因為碼頭出事,這邊的工人跟港機廠的乾了架,甚至還有人去了醫院。
“小丁,馬廠現在應該還沒下班,你過去告訴他,讓他給指示吧!”
這事就該馬保平負責,沒什麼好說的。
小丁鬱悶道:“宋廠,今天這事,我懷疑可能是老靳在背後使壞。港機廠的人,平時都是他對接,今天他沒來,然後就出了這事。”
這算什麼證據?
這話隻能說明,小丁暫時還不適合當老大。
陳濤安慰道:“不用有什麼心理負擔。咱們金州的人,對碼頭不了解,這是很正常的。我還是打算把你調回生產部門,跟方平搭班子。”
方平是宋運輝最忠心的左膀右臂。
一聽這話,小丁頓時就鬆了口氣,甚至還有了笑容。
等他出門去找老馬,陳濤繼續寫稿子。
之後就在廠裡休息,懶得回家教程開顏寫評比通知,或者跟她談大舅哥工作的事情。
有這個工夫,跟大洋彼岸的學生聊幾句不好?而且那邊正好是早上。
梁思申接通之後,不禁感到驚喜異常,笑著問道:
“Mr宋,這麼晚了還打電話找我,是有事需要我這個學生幫忙麼?”
上小學時,她認識了去學校當正治輔導員的宋運輝,從此就把他當作最可親的老師,以及人生偶像,而且一生不變。
她來頭很大。
無論是母親這邊,還是父親那邊,都是些大人物。
至於人品就不說了,反正陳濤不喜歡,也不願意跟他們那些人打交道。
他隻在乎梁思申。
陳濤笑道:“小梁,你想幫我的忙,還早了十年呢!我之所以找你,隻是因為這會兒有些頭暈腦脹,所以才想跟你聊幾句緩解一下。”
梁思申撲哧笑道:“出現這種情況,你需要找醫生,而不是來找我。”
又正色道:“還有,不許再小看我,現在的梁思申,早已不是需要你教導的學生了,而是一位強大且優秀的競爭者,我會比你更強!”
陳濤很想讓這丫頭給自己開個賬戶,然後搞錢,但想了想還是算了!
他現在是理想主義者,要為石化工業而奮鬥,怎麼能一心想著搞錢、享受呢?
“是麼?你再強大,也不可能比我更強。因為現在的我已經無敵了,我往那兒一站,光看我的站姿,你就能知道你的老師強得可怕!”
“咯咯……宋老師,你很有問題!因為我從沒發現,你竟然還會有如此幽默的一麵。”
“……”
陳濤可沒有開玩笑,等他體質升級後,隻要他願意,光是用眼神就能造成強烈壓迫。
麵對這樣的他,就像麵對饑腸轆轆的野生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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