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晨。
沈青雲在府門伸懶腰的功夫,聽到黃府裡一陣吵鬨,隨後黃西臣陰著臉出門。
“啊,真巧啊,青雲上衙?”
沈青雲笑著拱拱手:“伯父又被嬸兒說道了?”
“哼哼,鼠目寸光的婦人,”黃西臣擺擺手,“我都懶得說她,走走走,小店走起。”
“侄兒在家吃過了呢,嬸兒是還想帶擎天出府?”
“顯擺唄,”黃西臣冷笑,“剛給她下了最後通牒,再敢帶擎天出來顯擺,老夫就帶擎天去上衙!”
沈青雲哈哈一笑,比出大拇指道:“伯父是有遠見的。”
出坊門,二人分道揚鑣。
秋悲也收回神識,還待再四下搜尋,餘光發現一雙閃亮亮的眼睛,好奇瞅自己。
本座幾百年的道心,被一三四十的婦人看得心驚肉跳?
“伯,伯母,怎麼了?”
雲倩倩笑道:“沒事沒事,我就看看咱沈家的小悲悲。”
小悲悲?
秋悲感覺自己腦袋瞬間胖了一圈兒不止,強笑道:“數月不見,伯母氣色愈發好了。”
“伯母瞅小悲悲卻有些疲色?”雲倩倩關心道,“平日裡一個人,要好好照顧自己,哎,想想青雲瘦了,小悲悲累了,我這心啊……”
秋悲聽不下去了:“伯母,其實您叫我秋悲就好。”
“你可是修士,伯母怎能直呼名諱?”
您也知道我是修士啊!
本座還是五境大修!
“而且叫小悲悲,也更親切嘛,”雲倩倩拉著沈氏“大女”的手,慈祥問道,“對了小悲悲,你今年……多大了?”
秋悲又覺不適,又覺溫馨,正要下意識回答,警鐘大響!
“還好青雲提醒得及時!”
秋悲表情一正:“好教伯母知曉,秋悲此生,道心不容外物,唯求道耳。”
“甚好,”雲倩倩讚道,“我沈家的丫頭,就該有此雄心壯誌!”
丫,丫頭?
秋悲氣勢瞬間垮掉,表麵微笑,暗地裡切齒。
“臭小子,你的事是一件比一件難辦!”
但能打消伯母給本座做媒的念頭,也是甚幸呢。
剛暗鬆口氣,伯母好奇的頭,又探了過來。
“小悲悲,認識牛威武嗎?”
“獸宗宗主嫡孫,自是認識,伯母……”
“那你認識一位……秦姑娘嗎?”
謔謔謔!
秋悲繃了會兒,肅容點頭:“青雲好友,我也見過幾麵。”
“那就好,那就好……”雲倩倩笑眯了眼,“小悲悲覺得,二人可般配?”
伯母啊,人都走到一起了,你此刻下手,未免……
“哼,我秋悲的伯母,撿個現成又怎麼了!”
秋悲小腦瓜子一轉,笑道:“我覺得二人,很般配!”
“當真?”
這我得鋪墊一把!
“千真萬確,不過……”秋悲皺眉道,“牛威武性子傲,行事無忌,秦姑娘嘛……性冷無欲,諸事淡漠,雖般配,卻有緣無分。”
雲倩倩有些得意。
“哎呀,二人怕是都沒見過幾麵,哪兒說得到有緣無分上麵,要伯母說,這種事,必須要有人牽紅線……”
“伯母說的是,”秋悲起身負手,踱步而歎,“但憑小悲……咳我對二人的了解,除非仙人下凡來說媒,否則難成。”
“咯咯咯……”雲倩倩捂嘴都遮不住笑,“也太誇張了,不至於不至於,旁人不說,伯母都有這個自信。”
秋悲驚道:“伯母您,您打算給二人說媒?”
“正想問問小悲悲,修仙界可有什麼忌諱?”
“這個……應該沒,不過……”秋悲麵帶難色,“此事難如登天,伯母操心此事,定要受累……”
雲倩倩擺擺手,歎道:“伯母受累無所謂,但若能說成,也是一樁美事。”
“伯母若真能說成,”秋悲肅容道揖,“何止美事,當是天大的能耐,更是天大的功德!”
“咯咯咯,小悲悲嘴真甜……”
“哪裡哪裡,秋悲隻是實話實說。”
“日後誰若娶了小悲悲,不知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呢……”
“哈哈哈,幾輩子怕是不夠!”
“誒?小悲悲喜歡年紀大的?”
“伯母,我不是這個意思……哎呀,聽青雲說家裡來小馬駒了?伯母我去看看哈……”
你才小馬駒,你全家都是小馬駒!
寶馬黑著臉承受秋悲的審視,以及默默無聞的警告,突然背頸一疼,鬃毛被人扯了起來。
“不行!”秋悲神色一緊,凝聲輕喃,“青雲說伯母沉迷做媒,無法自拔,牛秦一姻被我鋪墊,當水到渠成……”
如此……伯母不是更上癮了?
“下一位,怕就是我這個近水樓台了!”
秋悲心一狠,手裡多了一把毛。
寶馬默默看了眼漫天飛舞的毛,選擇沉默。
“秋風不好,牛大維,四宗宗主,仙萍山門主,各宗未婚長老……青雲那個大人是不是也單著?哦,還有纖雲閣這個大寶藏……”
寶馬聽得一怔:“這女娃在說啥?”
正想著,秋悲冷冷一笑。
“對不住了列位,死道友不死貧道!”
乖乖!
“這是真狠啊……”
寶馬饒是修為通天,想明白秋悲啥意思後,也被少爺的姐給震得暈頭轉向。
禁武司。
沈青雲上衙如常。
但進了霍休公房,他表情就變了。
霍休瞄了眼,心頭猛跳。
“小沈這表情……”
老夫隻在軍魂峰外的五境靈舟上見過!
“出了何事?”
“回大人,昨夜屬下返家,遇叵測修士,操控黃擎天出府,被屬下驚走。”
噌!
霍休赫然起身!
“何方修士,這般膽大妄為,敢在天譴……嗯?”
思緒未半,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層更深的思考!
“黃府……就在沈府對門兒!”
難怪小沈臉色這般不好看……
霍休一下明白過來,頓時急了。
“那你還跑司裡,趕緊回去!”
“秋悲宗主正在屬下家裡做客……”
霍休暗鬆口氣,思緒再度回歸擄人一事。
“何時發生?”
“約莫昨夜戌時正三刻。”
“可曾喊破?”
“屬下不敢驚動對方,對方見屬下以為擎天夢遊,又有送還之意,不得不離去。”
“黃府可知曉此事?”
“屬下擔心黃府人心不安,未曾告訴……不過黃西臣有思危之心,嚴令擎天外出。”
“可知對方境界?”
“屬下不敢刺探,但神識極其隱晦,屬下先從擎天表情推測而出,再行感應,方有所得。”
……
一番問答,霍休心裡漸有數。
最好的辦法,自然是把動靜鬨大,再行追擊之舉。
但沈青雲顧及家人,所作所為無可厚非。
“且還未暴露自己,算是降低了對方疑心……”
霍休沉吟良久:“是衝擎天而來?”
沈青雲不答,另起話題。
“三個月前,慶餘坊學堂發生過一次擄童未遂事件,府衙查無果,屬下又拜托府衙詳查,依舊無果……”
霍休皺眉。
單獨一事還則罷了,兩件事……
“伱覺得如何?”
沈青雲搖頭道:“屬下不敢斷定二事有關,不過……”
“不過什麼?”
“擎天四月行走,是為奇,不知黃柳氏可曾炫耀過擎天煉體資質,另外……學堂被擄的那孩子,屬下認識,資質也不錯,六歲不到,修行體操一月,氣血已入境,且神識將生……”
霍休聞言,心頭一下就有了線索。
“對方是衝著資質而來?”
“若二事為同一……勢力所為,有可能。”
霍休深吸口氣,吩咐道:“請仙部秦指揮使來一趟,讓眾人放下手裡的事……”
沈青雲一怔:“大人,呂哥他們都出去慰問產婦了。”
“都這時候了,還慰……”霍休頭疼,不耐煩揮手,“你去幫把手,加快速度,下午回司報道!”
聽聞是霍休要找,秦墨染放下手裡的事,跟著沈青雲出殿。
沈青雲縱然滿腹心事,和秦墨染一起走久了,也不免分神。
“感覺,自己再和一杯少女心爆棚美顏秘笈玫瑰花茶同行呢?”
腦海裡掠過牛威武的影子,沈青雲心裡……說不出的難受。
“怕是要不了多久,衝我撒狗糧的,又要多一對了……”
“青雲,想什麼呢?”
“呃,回秦指揮使,屬下……”沈青雲笑道,“秦指揮使精神不錯,屬下琢磨秦指揮使是不是有喜事了?”
秦墨染嫣然一笑:“還真被青雲說中了。”
不會吧不會吧!
“我不是秦武第一個知曉真相的人吧……”
沈青雲抹了抹汗,強笑道:“那屬下要恭喜秦指揮使……”
“你都不問何事就恭喜?”
“咳,屬下覺得沒這個必要……”
“孤倒認為有。”
秦墨染索性頓步,轉身麵向沈青雲,還故意湊近。
沈青雲想退不能退之際,就聽得恐怖的低語來襲……
“我神魂強度,又有精進……”
沈青雲,你也就這膽子了!
如蒙大赦,他當即拱手,言辭更誠懇了。
“屬下恭喜秦指揮使!”
秦墨染難得解除上位者的威嚴,喜道:“照這速度,孤有望三百歲前,窺得五境!”
嘶!
“比我姐還牛!”
沈青雲壓下震驚,笑道:“看來秦指揮使找到了正確的路子,哎,屬下羨慕不來……”
“還真是……”
“誒?”
秦墨染笑道:“不過青雲資質已足夠妖孽,何須羨慕?再者,孤又不是小氣之人,若青雲真能用此法,孤肯定傾囊相授。”
謔,咋越聽我越好奇呢?
沈青雲強壓求知欲,帶秦墨染入公房。
聽霍休一說,秦墨染眉頭當即緊蹙。
“一個六歲,一個半歲不到……此人莫非是魔修?”
霍休和沈青雲大眼瞪小眼,最後小眼贏,沈青雲硬著頭皮問道:“敢問秦指揮使,此話怎講?”
“說了你們也不懂,”秦墨染開了個玩笑,“此事我來辦,對了,不知霍大人打算如何行事?”
霍休道:“禁武司先不動,既然小沈拜托府衙二查,明麵上便繼續查下去。”
沈青雲起身道:“屬下順路,便去通知牛……”
“不用,”秦墨染也站了起來,笑道,“我也有事找牛治中,青雲少跑一趟。”
“呃,多謝秦指揮使,秦指揮使慢走啊……”
一老一小目送少女殿下走人,陷入沉默。
“小沈,”霍休歪著腦袋,納悶道,“是不是有些不對勁?”
沈青雲哪兒敢接這話?
“但躲也不是……哎,大人,莫怪屬下心狠口辣,屬下也是為了自保啊……”
心中一定,他忙道:“大人的意思,是說秦指揮使和牛治中,相互傾慕……”
“打住打住!”霍休瞪眼,“咋啥話都敢亂說?老夫是這個意思嗎,胡說八道,走走走!”
嘿嘿嘿,不是這個意思就好!
沈青雲竊喜告辭。
出司穿城走巷沒多久,他遠遠瞧見了呂不閒和杜奎,正要進一民宅。
呂不閒修為水得很,連氣機感應都做不到。
杜奎負責暗中審視新生兒,他便拉著產婦慰問。
“呂哥這身子骨,任誰見了不得放下戒心?”
沈青雲挑了個奇葩角度,完成今日的馬屁打卡,便走上前去。
結果沒幾步,表情就古怪起來。
“娃都快百日了,本官見你尚未恢複?”
“回大人的話,隻因民女坐月子時,吹了股冷風,那時便落下了腹痛的毛病……”
“原來如此,且讓本官記下……好了,除了不能吹冷風,可還有忌諱?”
“那可多呢,不能洗漱,頭巾絕對不能取下,通奶……”
“通奶展開說說……”
呂不閒這話一出,產婦身旁低眉順眼的男人,開始瞪眼了。
“不好,呂哥危矣……”
沈青雲心中一驚,忙快步上前,結果還是沒來得及。
男人瞪眼問:“大人,你這個慰問,它正不正經?”
一旁杜奎聞言,當即繃嘴。
呂不閒皺眉道:“你這話說的,是本官不正經了?”
男人嘿嘿:“草民不敢,可能是通奶不正經吧。”
“哦?聽上去你也很了解,”呂不閒執筆待書,“展開說說,它如何不正經。”
男人勃然大怒:“好你個不正經的……”
“誒誒誒,誤會誤會,”沈青雲忙攔人,賠笑道,“老哥誤會,這位大人不是那個意思……”
“誤會?”男人隻覺頭上綠油油的,怒道,“通奶都問了,還說誤會?”
“小沈你彆攔他,”呂不閒淡定起身,凝視男人,“給你兩個選擇,要麼本官繼續問,要麼……換他問。”
呂哥你指我乾嘛?
沈青雲愣神之際,男人冷笑:“不用想了,草民就選這小兄弟!”
一旁的產婦開心懷了,嗯嗯嗯點頭:“民女也這般想的。”
謔,夫唱婦隨啊!
男人倍兒有麵子,給女人眨眨眼,表示讚賞。
呂不閒冷冷一笑:“看清楚再做決定。”
“還用看清……”
男人邊說邊瞅了眼沈青雲,笑容頓時僵得收不回去。
沈青雲一瞅,露出八齒之笑,幫對方回神。
男人回神,又陷入沉默。
卻也沒沉默多久,便朝呂不閒拱拱手。
“還是請……大人繼續慰,慰問吧……嗚嗚嗚……”
目視男人嚎啕而去,呂不閒施施然坐下,提筆待書通奶之法……
沈青雲見狀,忙低聲耳語一番。
呂不閒表情一變,起身對產婦笑道:“總之你且放心,如今府衙加強戒備,之前那種事,絕對不會再發生。”
產婦幽幽看了眼呂不閒,轉頭向沈青雲。
“這位大人,真,真是這樣嗎?”
沈青雲摸摸鼻子,笑道:“確實如此。”
“既然這位大人都這般說,那民女便放心了。”
被無視的呂不閒,也摸摸鼻子,轉身出門。
“這邊兒還要繼續?”
“繼續吧,”沈青雲道,“也是必須之事,大人的意思是抓緊時間。”
“行,”呂不閒想了想,開始吩咐,“我回司裡,小沈你領幾位府衙官差,和杜奎分頭行事,正午前返回。”
說完,又安排二人去通知拓跋天幾人。
見無所漏,沈青雲帶人離去。
他效率奇高,忙活個把時辰,百多產婦便感受到了來自秦武朝廷的溫暖。
跟在他身後的幾個府衙官員,看完慰問全程,直抹汗。
“要不是跑得快,產婦高低又要變成孕婦……”
“你這話也太直白了,難道我們身為朝廷命官,還能坐視不理?”
“你是鼓掌,還是後麵推一把?”
“不愧是沈行走,是真能成事兒……”
……
正午前,沈青雲抵達禁武司大門,剛好碰到返回的拓跋兄弟。
“拓跋兄弟,”他招手打招呼,“效率真快啊。”
拓跋塹悻悻。
拓跋天表情古怪,拱手道:“托沈哥的福……算是無驚無險完成任務。”
一聽就有故事!
沈青雲沒好意思問,笑道:“進去吧,大人還等著我們。”
“沈哥,可是有大事?”
“怕是運動會的事……”
“運動會能有什麼大事,躺贏啊……”
“禮部也這般說的。”
“嗬嗬,乾它!”
……
三人說笑入司。
百丈外。
樹枝上。
一鳥全程目視,待三人身影消失,鳥眼裡掠過一絲淡漠,蹬爪展翅而去。
都指揮使公房。
眾人齊聚。
沈青雲將事一說,公房氣氛漸凝。
杜奎皺眉道:“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且對方手段叵測,防不勝防……”
“杜判官言之有理,”王順辦案經驗異常豐富,沉吟道,“屬下認為,此事禁武司不可輕動,最好一明一暗,最關鍵的,對付修士,還是要靠修士。”
霍休聞言,瞥了眼王順,沒開口。
沈青雲笑道:“我覺得王哥說得很對。”
柳高升笑道:“王經曆,沈哥誇你呢。”
王順受寵若驚:“慚愧慚愧,不敢當沈哥這般讚譽。”
“慚愧什麼,”柳高升正色道,“能得沈哥這般誇獎的,除了你,還有……”
王順本以為會聽到一個誰字,結果……
“還有我,杜奎,拓跋兄弟,麻衣青衫廉戰唐經曆……李知事,你被誇過沒?”
李飛沒敢攙和這高端局,想了想,意有所指地捋了把胡子。
“好采律部沒養狗……”
王順正悻悻,霍休開口。
“小沈,可有想法了?”
沈青雲想了想,恭敬回道:“大人,之前黃西臣拜托屬下,為擎天尋一名師。”
眾人聞言,眼睛全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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