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長的鋪墊之後,全片的第一個小高潮終於到了,那就是露絲在絕望之下,選擇跳海。
她過強的自我意識被困在了社會刻意塑造出的過分孱弱的身體,環境裡的一切都讓她感到窒息,衝動之下,她穿著單薄的裙子,來到了甲板上準備自殺。
她沒有辦法改變環境,隻能選擇摧毀自己。
這也是她眼中和傑克的初遇。
傑克是一個很通透的人,沒有選擇激怒這個要尋死的人,一邊說著有些無賴的“你跳我也跳”,另一邊則是說著水裡很冷,她跳下去會後悔的。
他有這樣的生活經曆,形容起來自然繪聲繪色,這些漫無邊際的跳脫言語成功岔開了露絲的注意力。
她本就是一時衝動,本質上就是一個熱愛生命的人,被這麼一打岔,自然也不像尋死了。
結果鬨了個烏龍,腳一打滑,真的要掉下去了。
這裡其實也是在暗中埋了一個伏筆,後麵泰坦尼克號的死難者,隻有很少一部分是淹死的,大多數人都是在水中被凍死——包括傑克本人。
他可能是有過溺水的經曆,很害怕那種在冰冷的水中逐漸失去體溫的感覺,在船沉之後不止一次地提到冷。
但他最後還是把木板讓給了露絲。
雖然傑克把她救了上來,但這一番騷亂很快就引來了船員,現場的情形很容易讓人誤會,卡爾也很不悅。
但他也沒有去安慰露絲,反而第一時間來興師問罪。
對他來說,露絲的感受並不重要,更重要的是維護自己的名譽。
傑克沒有解釋,露絲想辦法圓了過去,她的話術並不高明,在場的上等人沒有一個相信,卻都選擇了保存體麵,開始和稀泥。
隻有傑克覺得困惑,你都痛苦得要跳海了,為什麼不和未婚夫說呢?
這一段看似是修羅場,卻莫名的搞笑,露絲努力在編,笑得最燦爛,卡爾不信,卻裝作要信,隻有傑克一臉懵,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但看到露絲不想說出真相,他也就認了。
這段尋死的經曆讓露絲宛如重生,她來到了三等艙。
已經在留意畫麵的陳楚悅看到了一些熟人,都是之前給過鏡頭的乘客。
她越看越覺得可惜,如果在線上看,她可以一幀一幀地暫停,去找出一個人完整的活動軌跡,但現在顯然不行。
她已經預感到這是很大的一盤棋,每一個地方都很符合邏輯,頭等艙地廣人稀,三等艙人多地方小,演員很容易就會反複出現。
陳楚悅暗中給林夏和時飛鴻下了一個評價:“這兩個人真是邏輯怪。”
林夏在這裡穿的是一身淺黃色的絲綢長裙,這部電影的服裝也很考究。
比如三等艙的人大多穿著容易打理耐臟的深色衣服,棉或者麻,整部電影都沒換過衣服。
而林夏和頭等艙的貴婦人們,到現在上船沒一天,衣服已經換了兩三套了。
這也很符合邏輯,登船路上,衣服不免弄臟,上船之後換一身,而午餐、下午茶這種社交場合,每一頓也都要穿符合身份的服裝。
林夏在電影裡的服裝大多是淺色的絲綢,不是誇張的洋裝,也是為了人設。和其他貴婦不同,她也不戴帽子,反映她心中對舊貴族那一套的厭惡。
她這身一看就很嬌貴難打理的淺黃色絲綢裙子,再加上手包,和三等艙格格不入,但她還是來了,來感謝傑克。
大概是聊得投機,再加上沒有願意聽她說話的人,走在頭等艙的甲板上,她把自己的煩惱全部講了出來,最後是一個苦笑:“你可能會覺得,這是富家千金的矯情吧。”
傑克卻不這麼覺得,他隻是認真地問:“那你愛他嗎?”
似乎是看眼前的人沒聽懂,他重複了三遍。
露絲的表情也是從不解、到慌亂、再到強裝可笑,短短幾句話間,變了又變。
上流社會的婚姻,和愛不愛有什麼關係呢?
但她不想示弱,真實的一麵因為惱羞成怒暴露了出來,聲音也大了起來,直接就要走。
然後又突然回頭:“這是我的地盤,該走的是你!”
像是掩飾自己的尷尬,她一把搶過了傑克手裡的東西。
這一幕讓電影院裡的觀眾不禁笑了起來,從上船之後,林夏的表情都很嚴肅冷峻,這也是難得可愛的一麵。
這裡的露絲倒像是個十七歲的靈動少女了。
有句話叫“內娛苦少女久矣”,少女大概是影視劇裡最常出現的角色類型,結果觀眾看的全是痛苦麵具。
要麼是氣質不符合的丫頭教成員,這些演員演技沒問題,但氣質更適合去演“大男大女”的戲,接個大女主絕對能撐住。
要麼年紀合適,結果演技尷尬,少女感那是一點沒有,反倒是偷感十足。
噘嘴鼓腮眨巴眼全都安排上,再晃著腦袋和身體,活像一個多動症的熊孩子。
這時候大家就開始懷念上世紀那些靈動的女演員了,多一分做作降智,少一分呆滯木訥,狡黠和英氣並存。
這畫冊搶過來一看,剛剛的尷尬就翻了篇,露絲開始對傑克刮目相看。
她是懂畫的人,從第一頁母親保護孩子的手開始,她能看出傑克在每張畫裡都傾注了自己的感情。
手的特寫畫有時比畫臉或者畫全身更有力量,她開始往後翻著,每張畫似乎都表現出了女性力量的一部分。
這裡和露絲自己喜歡的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比如那幅一上船,她就強烈要求放在房間的畫——是畢加索《亞威農的少女》。
和傑克後麵的畫是同一類主人公,都是那些身不由己的紅燈區女性,當時的露絲從畫裡看到的是自己,她覺得自己和這些苦命女孩沒有什麼本質區彆,整幅畫悲觀絕望,撲麵而來的都是扭曲和壓抑。
但傑克的畫不一樣,他筆下的獨腳妓女,雖然有著殘缺的身體,卻帶著一種溫暖的美,他畫出了被輕賤的女孩身上閃光的一麵。
以一種平等而非惡意凝視的視角。
露絲看出了傑克很擅長發現人的性格,於是和他開玩笑地問:“那麼我呢?你怎麼看我呢?”
傑克很認真地回答:“從看見你的那一眼開始,我就知道,你不會跳的。”
被看透了內心的想法,露絲開玩笑的眼神瞬間變得淩厲起來。
難得有人在傾聽,露絲也從一開始的拘謹,到現在放肆地表達自己的想法,聲音變得更大,笑聲也更自然。
她談起也想過和傑克一樣,到各個地方旅行,結果受到了打趣。
“這種生活你肯定兩天都受不了,沒有熱水和魚子醬。”
“我討厭魚子醬,討厭那些屬於貴族的東西。”
露絲笑著接過了調侃,在華夏人把價格打下來之前,魚子醬確實是獨屬於貴族的奢侈品。
雖然露絲沒有在意,但傑克還是認真地道歉,說自己不是在挖苦她。
結果他們說得正高興,一個服務生看到露絲,很尊敬地行了個禮,禮貌地問:“小姐,要喝點什麼嗎?”
這完全是一個絕妙的幽默,露絲剛說自己不是那種貴族女孩,轉眼就發現,在其他人眼裡,她已經貴族得不能再貴族了。
兩個人都哈哈大笑起來,徹底放鬆下來。
“少女”或許是各種文藝作品裡最常見的類型,但那依然隻是人格豐富一點的花瓶罷了。
人們總是會對少女抱有最美好的幻想,把一切美麗的詞加在她們身上。
但這隻是一種充滿自大臆想的凝視,沒有把她們當成平等的人,而是一朵嬌嫩的花,讓觀眾們欣賞、嗬護或者采摘。
在文藝作品裡,真實的少女反而是缺位最嚴重的。
她們處在熊孩子和成年女性的交界,既保持了童年的天真純粹和天不怕地不怕的,又在慌亂的初潮和其他人的品頭論足中突兀地覺醒,窺見了往後世界的一絲真相和隨之而來的枷鎖。
青春期的少女是憤怒的一團火,就連她們自己也不知道在憤怒什麼。
看不起所有人和這個狗屎的世界,在外表上慌亂恐懼,在心裡陰暗地憤世嫉俗,與其說是美好的花,更像是被拔掉牙齒的蛇。
和同齡的男孩子相比,她們過早地站在了命運的十字路口,每一種選擇都看上去很美好輕鬆,也讓她們更加不知所措。
看似有選擇,都是其他人為她做出的選擇,讓這些野生的蛇拔掉牙齒、刮掉鱗片、放棄捕獵,徹徹底底地變成一朵溫室的花。
如果按這個方向走下去,她要麼滑向極樂的海市蜃樓,要麼在熄滅心裡的火之後變成行屍走肉。
她在精神上睥睨天下,卻在現實被人指指點點,這種矛盾轉化為心裡的暴怒,最終無處發泄就變成了刀刺向自己。
這其實才是真實的露絲,看上去還完整無缺,卻早已被自己心裡憤怒的火燒得遍體鱗傷,而身邊的人並不理解她為什麼憤怒。
唯一慶幸的是,她仍然有勇氣、有激情,去保護自己心裡的那團火。
傑克也加入了她的幻想,暢想著以後,他們可以去喝啤酒、雲霄飛車,去真正自由的騎馬,像那些牛仔一樣,而不是貴婦人那樣側騎。
當傑克死後,獨自生還的露絲真的這樣做了。
從這一天起,露絲的生活開始有了色彩。
在那個女性到任何場合,甚至連圖書館都需要男性陪同的年代,她一個人來到了人們眼中臟亂差的三等艙,卻發現這裡和她想象得完全不一樣。
女性在自由自在地跳著舞,同樣出現了拉小提琴的女樂手,而頭等艙那裡,從指揮到樂手,清一色都是男人。
她也在傑克的邀請下融入了人群中,提著裙子快樂地跳著踢踏舞,甚至和那些喝啤酒掰手腕的男人比試——她會踮芭蕾舞步的腳尖,而在場沒有一個男人會!
雖然所有人都沒明白她是個什麼意思,隻當這個貴族小姐在莫名其妙,但露絲卻哈哈大笑。
這一切對她來說都像夢一樣,以至於傑克送她回去的時候,她說出了第一句暗示:“我不想回去。”
但傑克並沒有回應,他的口袋裡隻有10塊錢,什麼都給不了她。
這時的他們都沒有想到,後來的露絲獨自生活,從10塊錢都沒有的貧苦生活開始,硬是熬過了大蕭條,把自己的人生過得多姿多彩,再困難也沒有想賣掉海洋之心。
這時的劇情有點像是《羅馬假日》,公主在短暫地見識到另一麵生活,產生了情愫之後,還是選擇回去了。
隻是公主是回去履行責任,露絲純粹是回去坐牢。
回去之前,露絲發現自己那時候忙著跳海,卻忽略了頭頂美麗的星空。
她對著流星許願,當傑克問她的願望時,她說:“祈求著我不可能擁有的東西。”
這句表白和“今晚月色很美”一樣含蓄,也像是《羅馬假日》中,公主為了和記者握手,和在場所有人都握了手,作為最後的道彆。
她已經決定打消所有念想,回到她的責任、她的婚姻和她的牢籠中去了。
但這部電影裡,每當露絲想要依靠彆人,她必然會收獲失望,隻有當她靠自己的雙手時,她才能達成自己的目標。
掀翻的餐桌和躺在垃圾中的玫瑰讓露絲徹底失望了,她內心憤怒的火焰重新燃燒了起來,她發現自己還是做不了保險櫃裡的鮮花,隻是一隻陰暗無能、又向往陽光的蛇。
然後就是《泰坦尼克》中讓人一眼萬年的名場麵,夕陽下的甲板上,兩隻自由的鳥站在欄杆上飛翔。
她主動帶上曾經的狗鏈——海洋之心,讓傑克為她作畫。
因為她已經不再是那個無能狂怒的傀儡了,這些外在的東西,隻是她還擊的手段。
——“你現在可以把項鏈和我都鎖進保險箱了。”
而真正的我,將迎來陽光下新生。
……
露絲的陽光已經來臨,但陽光下的陰影同樣已經到來。
在愛情線進展的時候,泰坦尼克號沉沒的暗線鋪墊。
為了早點到達新大陸,盲目地加速;忽視了其他船發來的冰山警報;為了貴客散步的空間,救生艇隻配備了一半;私人事務占用了所有電報頻道,既很難收聽到其他船隻的警報,其他船隻也不願意去聽這些乘客雞毛蒜皮的事情。
而用來瞭望的望遠鏡,更是從上船開始就沒找到。
建造船隻的鋼材,因為趕工,很多都不合格——從卡爾的吹牛中,這些鋼材幾乎都是他的家族提供的。
一係列的意外,每個環節的疏忽,最終造成了大災難。
留下給卡爾的臨彆禮物,露絲和傑克進入了純粹的快樂中,他們戲耍著追捕的保鏢,露絲還豎起了中指。
絲綢的裙子飄蕩在船艙裡,經過火焰的鍋爐和蒸騰的霧氣,顯得格外漂亮。
就在這種歡樂之中,冰山也露出了猙獰的一角。
作為愛情片業餘但因為各種現實原因拍了不少愛情片的導演,時飛鴻到這裡才覺得自己的本事發揮了出來。
和《劇院魅影》一樣,反倒是這些緊張刺激的情節,她剪起來格外有感覺,她和林夏惡趣味的黑色幽默,還有愛發刀子的本性充分暴露了出來。
警報倒是一層一層傳了下去,卻混亂不堪,甚至還有船員端著咖啡杯,不緊不慢去傳命令的。
這突然慢動作的場麵確實幽默,但沒有一個觀眾笑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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