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傑克在開船之前靠打牌贏得了兩張船票。
所有人站在原地不動,揮手告彆,隻有他們在奔跑著,這組長鏡頭將少年熱烈的一麵表現得淋漓儘致。
而林夏這邊,氛圍截然不同,隻能用“尷尬”兩個字來形容。
她的父親是外交官,母親是歐洲小國的貴族,看起來是上流社會的一員,卻和哪邊都不搭噶。
歐洲的淑女們和大洋彼岸一樣,雖然不用裹腳,但也是一樣得一步一步緩慢地移動,不長也不短。加上鋼鐵的束腰,胸廓被牢牢地固定住,隻能像羽毛一樣細微清淺地呼吸。
她喜歡稀奇古怪的畫作,和胡言亂語的書,就像是被這些“邪惡”的東西帶壞了一樣,言辭越來越犀利。
當她出言諷刺那些油頭粉麵的草包的時候,得到的隻是一句“紳士們永遠不會出錯”。
她隻需要安心當一個美貌的花瓶。
她美嗎?
以那些人的審美來看,確實很美。
蒼白到毫無血色的皮膚與雙唇,消瘦的身形弱柳扶風。
——隻有化一點妝才讓她看起來不至於像個棺材裡的吸血鬼。
她就像一朵乾枯褪色,被拔掉了刺的玫瑰。
毫無疑問,乾花也同樣是美的,作為完美的收藏品,她釣到了完美的金龜婿。
帶著這樁完美的婚姻,她就像一個新奇的異形寵物,被帶上了這艘販奴船。
所有人都在期待的,遍地黃金的夢想之地,還有腳下豪華無比的夢想之船,在她眼裡隻是另一個牢籠。
這時的卡爾還在演戲,姑且允許她有一點自己的小愛好,在上船第一晚之後很快就原形畢露。
她對船上的一切人都感到厭煩,除了那位布朗夫人,上船時自己帶著行李,言行舉止都很乾脆,不需要人伺候。
老錢們表麵上和和氣氣,暗地裡把她的底細蛐蛐了個底朝天,隻不過是一個偶然發現了金礦的礦工老婆。
露絲倒是覺得有點羨慕,布朗夫人有錢之後,讓自己上了學,後麵一直在爭取女性和勞工的權益。
她不想再聽,這些人當著她的麵說布朗夫人,說她是“newmoney”,背地裡恐怕也是一樣說她,來自遠東的小雜種。
《泰坦尼克》的配角幾乎都是真實人物,像這個布朗夫人,她是唯一一個要求救生艇返回救人的頭等艙乘客,當時法院不允許女性作證,她就把自己關於泰坦尼克號的證詞直接登在了報紙上。
後來成了M國第一批議院的議員,老了以後還去做了演員。
就像《紅樓夢》裡的“晴為黛影,襲為釵副”一樣,反複在用對比的《泰坦尼克》,自然少不了用相似的對照。
這位豪邁瀟灑,生命力旺盛的布朗夫人,毫無疑問就是成長之後的露絲。
這時的露絲隻有十七歲,她還隻是一個孩子,本該擁有無窮的可能性。
頭等艙的畫麵裡,到處都是冷暗的燈光,顯得非常壓抑。
隨著船長下令,讓這艘大船加速跑一跑,鏡頭對準了龐大的船艙裡的活塞、齒輪、發動機,展現出一種冰冷機械的美。
和這種整潔的美相對應的是臟兮兮的勞工,在惡劣的工作環境下揮汗如雨,往鍋爐裡一鏟一鏟不停地手動添煤。
飄著黑煙的大船從外麵看,反倒擁有了一種神聖的感覺,畫麵由陰暗一下轉為陽光。
傑克來到灑滿陽光的甲板上,看著跳躍著的海豚和遙遠的自由女神,意氣風發。
同樣意氣風發的還有這艘大船的船長,一切看起來都是萬無一失。
他們在這裡意氣風發的時候,露絲則是以一種不屑的表情看著這些吹牛的紳士們。
甚至故意吐了一個煙圈,不高興的卡爾直接上手把她的煙掐了,然後按自己的喜好給她點了餐。
這套操作給露絲氣笑了,沒想到上船之後他還有兩副麵孔。
直接開始指桑罵槐,用弗洛伊德關於男性對尺寸的迷之迷戀,開始和大船唱反調。
然而自大的卡爾和董事長沒有聽懂一點,他們的反應完美詮釋了那句話:“紳士們永遠不會有錯”。
董事長甚至還覺得有些奇怪:“弗洛伊德是船上的乘客嗎?”
後世鼎鼎大名的弗洛伊德和畢加索,在當時名氣不大,這裡主要是為了表現露絲的不同尋常。
大家閨秀是不應該懂這些亂七八糟的知識,這一點舊時的東西方都是一樣。
就像林黛玉初進賈府,問她讀什麼書,剛開始認真回複,說是讀過四書,被賈母點過之後,再後來說的就是“不曾讀,些許認得幾個字罷了”。
慧極必傷,讀書多了又無能為力,向往星辰大海又隻能被困宅院,徒增煩惱。
巧合的是,泰坦尼克號在1912年沉沒,清王朝也在這一年迎來了覆滅。
《泰坦尼克》的鏡頭語言也極為規整,頭等艙之後,就必然會轉到甲板上。
這裡又是一輪新的對比,頭等艙的客人可以隨便把狗帶到甲板上。
而三等艙的乘客上船之前要單獨進行衛生檢查,看他們頭發裡有沒有虱子。
這種明顯的區彆對待自然讓人很是不滿:“頭等艙的客人又帶狗來我們這裡拉屎了。”
傑克倒是覺得無所謂,挺樂觀地說:“好讓我們能明白自己的身份。”
他說這話時抬起頭,在夕陽的逆光下,看到了這艘船上最有色彩的一個人。
淺色的絲綢衣裙,配上橘色的寬腰帶,上麵有一朵盛放的薔薇花。
時飛鴻拍林夏,總是能以一種純粹的視角拍出她最美的一麵,打光甚至帶上了一絲神性。
鏡頭用的是仰拍,本身頭等艙的甲板就在高層,一明一暗,一高一低,他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但緊接著就切了一個特寫,沒有那些高低明暗,隻有露絲。
這是傑克眼中的她,不受任何外在因素的影響,她就隻是她。
露絲本來正在不爽,眼神向下一瞥,不當一回事,然後又一看,發現這個人還是在看,就有點煩了。
這個眼神變換讓不少觀眾都覺得有些想笑。
露絲的內心活動呼之欲出:
有人看我?怎麼還在看?沒完了吧?
更煩了,卡爾又來了,直接走人吧。
這正是時飛鴻要把握的節奏,餐廳諷刺的那一幕戲,節奏很緊張,最後就要加上一句笑點緩和。
這裡表現的是露絲偏向神性的純美,很舒緩,就加上了一個小動作,幽默一下。
就是這種節奏上的一來一回,讓觀眾們不覺得無聊。
明明都播了近四十分鐘,還在這裡鋪墊,完全不符合常理,換其他電影,早就播到高潮片段了。
這其實是一種非常老的拍攝手法。
比如1979年的經典《尼羅河上的慘案》,總共時長兩個半小時,前一個多小時什麼也沒乾,就介紹了每個乘客的背景,他們之間的恩怨糾葛,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
還摻雜了很多花時間的外貌特寫,沒什麼用意,就是表現一下角色的顏值。
耐下性子看,發現這麼拍還真有那味,鬆散的前半部分,直接讓後一個小時極其緊湊的謀殺、偵查、反轉和意想不到的真相變得酣暢淋漓。
這種手法擱當時是藝術品,現在根本沒人這麼拍。
壓力之餘的奶頭樂,讓觀眾的注意力越來越分散,所有文娛作品都在越來越短,講究的就是一個隻有高潮沒有鋪墊。
《泰坦尼克》卻一反常態,仍然用起了這種老套的手法,卻不顯得無聊。
除了節奏把控得合理之外,就在於每一幕的鏡頭都足夠美,而這種美,確實能讓人忘記時間的。
隻是在恍惚中,靜靜地欣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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