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6章 家失梁柱,國失門庭(五)(1 / 1)

碧藍無雲的天空下,太白山脈宛若一塊兒璞玉,沉浸在壯美的鬆遼盆地之中,從遠景來看,血腥如人間煉獄的雪穀,隻如璞玉上的一個肉眼難以查詢的紅色斑點,渺小,卻又真實存在。

遠景放大,嗚嗚泱泱望不到邊際的秦軍,整齊肅殺地屯駐在山穀的各處山巔之上,十六麵大鼓,敲得隆隆作響,個個目光炯炯地看著山穀中的廝殺。

憑高下望,山穀的東西出口,劉沁和劉瀚按兵不動,兩人麾下的五萬漢軍,挺槍立盾,嚴陣以待,防止山穀中僅剩的漢軍突圍。

為了功名和財富,他們選擇了同袍操戈。

山穀之中,秦軍的四支重騎,已經將漢軍的陣營往複衝殺,輕步兵和輕騎兵在重騎麵前,顯得脆弱不堪。

兵刃交擊之音和喊殺聲漫天轟響,這支紅衣紅甲的漢軍,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消亡。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在軍披重鎧、馬掛鱗甲的重騎兵麵前,輕步兵能做到五換一,已經是極限,縱使帶兵老成持重的牟羽,也無法做到扭轉乾坤,逆勢而為。

牟羽和他的五千親兵,在被秦軍衝擊的如同破筐一般的武寧軍郡往複攢動,縱然這位東境老將帶領親兵四處填補空白,死命重整防線,希望能挽狂瀾於既倒。

從東征至今,漢軍一路行軍,武寧軍已是疲兵,再加上兵力、裝備、地勢的劣勢,根本擋不住愈戰愈勇、氣勢如虹的秦師精騎。

而牟羽的努力,就如同螳臂當車,隻能做到拖延秦軍重騎兵衝破己方陣營脆弱防線的時間。

隻可惜啊!自古以來,從沒有一處地方比戰場更加現實和冷酷,敗局若成,便是定局,即使孫武複生,孔明再世,也回天乏力,難有反敗為勝之機了。

濃煙衝天而起,喊殺震天,這場戰爭進行到這裡,幾乎沒有懸念了。

劉淮一眾逃出秦軍的包圍圈後,隻剩下半口氣兒的趙安南,攙著同樣隻剩下半口氣兒的苻文,重新把秦軍大纛旗插在了雪山之巔。

黑色和血色交錯的大纛旗上,以隸書繡著‘大秦’二字,在陽光下甚是威武,讓人不不寒而栗。

大秦尚水德,大漢尚火德,今日看來,終究是水借了雪的勢,澆滅了火帶來的光。

苻文氣息微弱,手中死死捏著那枚青鸞玉鳥,額頭的虎形胎記,湛藍色光芒已經近乎消失不見,可見苻文的身體到了不堪重負的境地,可這少年倔強的很,一局棋不收官堅決不離席,仍問向身側的呼延無憂,“慕容恪那小子咋樣了?”

隨苻文來此征戰的拓跋、敖非、鄧翼、慕容恪、呼延無憂五人,都是八柱國裡年輕一輩的佼佼者,誰死了都會讓苻文憑添是非,惹上不該招惹的麻煩。而慕容恪這些年與苻文常書信來往,兩人脾氣相投,私交甚好,他的性命,符文自然放在心上,惦念牽掛。

這些,站在苻文身側的呼延無憂,自然不知。

見勝局已定,呼延無憂原本心情大好,可又見自己的帝江衛死傷殆儘,又冷了幾分臉色,說道,“大元帥放心,慕容恪鳥蛋還熱乎著,死不了!”

呼延無憂說話詼諧,苻文想要笑一聲,可那口氣兒剛提上來,便感覺口中湧上一股甘甜的血腥,於是強行咽下,繼續再問,“哨騎回來了麼?”

趙安南雙臂微運心念,一邊為苻文順氣調理,一邊回道,“大哥,回來了,據哨騎探查,北逃的賊漢在北山休整了一番,遂取道西去,迅速返回漢境,再不複返。”

聽完趙安南的稟報,苻文再無力說話,強行吊著一口氣兒,死死地盯著雪穀中漢軍蒼白無力的抵抗和己方鐵騎無情的碾壓,心中激蕩萬分!

一戰功成,此後,大秦廟堂,誰敢妄言四皇子能文不能武?

我的好大哥,為了感謝你這些年的不殺之恩,賢弟我可是為你在這雪穀裡準備了十萬顆人頭呢!也不知這個禮物,你喜不喜歡?

“山上還有多少兵馬?”苻文問向呼延無憂。

“除了帝江衛,其餘前期奉令在山上放箭以虛張聲勢的步卒,皆無傷亡,大概有近三萬銳士。”呼延無憂回道。

“呼延無憂,傳令。”苻文掙脫趙安南的攙扶,單手撐在纛旗之上,挺直了腰脊,寒聲說道,“山上駐守將士火速下山,攻滅賊漢,速戰速決,一個不留!”

“一個不留這四個字,末將喜歡!”呼延無憂嗜血地舔了舔嘴唇,拱手領命,“是!”

先不說苻文命山上兵甲齊出武寧軍能否招架,僅是山下的數萬鐵騎,已足令武寧軍分崩離析。在大秦數萬鐵騎的反複衝擊之下,武寧軍被割裂成數塊兒,兵找不到將,將組織不起兵,已經完全出於各自防禦、苟延殘喘的悲涼狀態。

更令人感到可怕的是,以往騎兵砍殺,都是一手勒住馬韁,一手出刀出劍,以保住自身穩定,不致墜落馬下。可縱觀今日這三支大秦鐵騎,竟能雙手齊動,一些馬上功夫出色的騎軍士卒,甚至可以兩足夾於鞍上,身即為馬腹下倒穿而過,仍躍馬上,竟不及地。

這種馬術,令人歎為觀止。

正在率軍來回砍殺的牟羽,無意瞧見大秦騎兵們腳上踩踏的、有彆於漢軍布馬鐙的鐵馬鐙,心中猛然想起一件江湖往事:四、五年前,墨家外門弟子吳立攜一對兒名為‘鐵馬鐙’的物件隻身赴秦,牧州邊境的大秦騎兵裝配此物,居然如有神助,從此勝多敗少。後來墨家鋸子寒李應賢達學宮蘇禦之邀,同赴天狼城‘討說法’,勸解不成身死,據說,當年寒李討的,便是這一對兒經過改良後的鐵馬鐙。

牟羽定睛再看,隻見那對兒掛在馬鞍兩邊的腳踏馬鐙,死死地包裹住了大秦士兵們的雙腳,如同弩機與弩箭的口槽,將兩件東西完美地契合在一起。

人不離馬,馬不丟人,渾然一體,攻守自然。

牟羽悲苦一笑,輕輕歎道,“細節決定成敗,大秦為了今日,用心良苦呐!”

轉頭又看,山上的大秦步卒,已經列陣下山,方才還‘熱熱鬨鬨、擁擁擠擠’的雪穀,此時竟隻剩下了自己這一小撮‘歡愉’。

紅色的漢旗,越來越少,黑色的旗幟,越插越多。

眼見著跟隨自己駐守邊疆多年的老兄弟們接連戰死,牟羽心中無限哀傷,唯一值得牟羽欣慰的是,太子劉淮在武寧軍的掩護下,終於成功逃走。

帝國的獨苗,總算被牟羽保住了!

這也意味著,牟羽的任務,完成了。

就在牟羽準備提劍再戰時,一柄長刀快如疾風,從其左腹下穿過,那人一閃而逝,旋即抽劍而走。

沒人知道出刀之人是誰。

但是,眾人隻見牟羽‘撲哧’一口悶血吐出,淡淡陽光穿過他口中噴出來的一口鮮血,照在他滿頭白發、滿臉皺紋之上,卻再也無法補救那道致命的貫穿傷。

他沒有去深究到底是誰給了他致命一刀。反而拄劍站立不倒,死死地注視著戰場上的人頭滾滾還有數不儘的淒慘哀嚎。

場中,武寧軍已經僅剩中軍司馬沈倪統帥的一小撮士卒,隻見沈倪握著一把殘刀,東突西砍,周圍的大秦鐵騎卻越圍越多,最後,沈倪氣衰力竭,遙遙向牟羽點了點頭,自刎而死。

死後,大秦鐵騎上前,將沈倪刀斧分屍,剁成了肉泥。

一些武寧士卒見主將已死,降了!

但,他們也死了,秦軍殺到興奮處,降卒,亦難逃一死!

站在屍山血海上的牟羽,已到油儘燈枯之境,忽然,他嘴角一笑,少時在劉彥身邊,兩人同窗而讀、同寢而睡的情景浮現眼前,那是作為寒門的他,一生最為瀟灑快樂的時光。

在牟羽心裡,他與劉彥實為君臣,但是,更似兄弟。

後來,劉彥登基,他說要平定天下世族,同大秦一爭高下,做千古一帝。

作為兄弟,牟羽二話不說,舉家北遷,在東境一紮根,便是二十年。

陽光射入血色雪穀,二十載光陰如梭,劉彥,我的兄弟,咱們足足二十年未見啦!

少時春風得意馬蹄疾,不信人間有彆離,今日才發現,原來,我們已經同很多人見過了最後一麵,已經在爽朗微笑中,說過了彆離。

太子劉淮是大漢江山的延續,是你劉彥的兒子,不管於公於私,我都得救一救,縱三尺微命消耗殆儘,我又豈敢留戀。

今天,我牟羽救了你劉彥的兒子,這輩子也算沒有辜負這段兄弟情誼。

今日了斷因果,來日,我兒子的未來,便托付給你啦!

“哎!戎馬倥傯,無可奈何,英雄遲暮,江山如此,多嬌啊!”牟羽笑著長歎一聲,氣竭身亡。

玉碎太白起驚雷,煙橫雪嶽朔風摧。

一身報國有萬死,兩鬢向人無再青。

大秦三軍,威勢無匹,一鼓而下武寧軍。

武寧軍,全軍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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