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本無光,借日之照以為光耀。
人本無情,借生之事以為情愫。
當晚,準備向北流亡天涯的劉懿一行人,悄無聲息地逃到了淩源山脈深處,在死士辰反複確認沒有追兵後,眾人開始拾柴點火,就地安營紮寨。
稍頃片刻,幾人圍坐在篝火邊,寂寞不語,無端的飛來橫禍讓東方羽和劉懿兩個小家夥一路上眼神呆滯,直到此刻方才有所好轉。
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初離故鄉的劉懿,倍感離愁,他窩在角落,雙目流離不定,心有千千結。
東方春生一聲浮浮沉沉,是個豁達之人,他率先打破悲戚氣氛,瞥向坐北朝南發呆的劉懿,柔聲安慰道,“情思總歸夢中,月光常到故裡,懿兒,想家的時候如果難以入眠,就看看這月亮吧!古往今來,朝代更迭、國家存亡,不知幾何。連那天上的日頭都曾有十個之多,可這月亮,始終隻有一個啊!”
“東方爺爺,書中總說從一而終矢誌不渝,可這段日子隨父親東跑西跑,為何人們眼中的父親卻總是千人千麵?”
劉懿抬起頭,認真地看著東方春生,或許他心中早就知道答案,隻不過需要有個人來拊循。
東方春生頓了一頓,定睛瞅著劉懿明銳的雙眼,揉著他的小腦袋,一臉慈祥,“孩子,書中的道理和人生的道理,是兩碼事。你還不夠年紀,等時候到了,一切的一切,你自會明了。你隻需記得,不管你爹做什麼,他都是天底下最大的好人,因為,不管他做什麼,他都不會對不起萬裡江山,還有你!”
劉懿恰如紅爐點雪,一點既透,他大眼靈動,陡然道,“莫管他人何論,惟願不忘初心,東方爺爺,父親所作所為,是這個意思麼?”
東方春生呲著一口大黃牙,嘿嘿笑道,“劉權生的兒子,就是聰明。話說回來,懿兒你不也一樣嘛?白天是子歸學堂的學生,是望北樓的夥計,是‘子歸五小’的小老大,晚上則是父親的好兒子!不也是千人千麵麼?哈哈。”
劉懿捏了捏英挺筆直的鼻梁,著實傷感了一陣,而後可憐巴巴地瞧著東方春生道,“東方爺爺,我們這是要去哪啊?”
東方春生本想利落地答一個‘薄州’二字,但又覺得這樣說話太過生澀冷漠,便乾笑兩聲,眯眼道,“爺爺帶你出去看看,看看這江山風土和人情世故,孩子,你要知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出去走走看看,長長見識,對你的將來,有好處。”
對劉懿這孩子,東方春生打心眼兒裡喜歡,不僅因為他是劉權生的兒子所以愛屋及烏,更因為這孩子懂事明理、心思純正,還有超乎同齡人的智慧、沉穩與成熟。
東方春生一生浸淫名家辯論說道之學,不曾學過堪輿相人之術,但他對自己的眼光十分自信,他相信劉懿此子乃人間璞玉,若精細雕琢,假以時日,必成國之重器。
看似少不經事的劉懿,對東方春生的道理不以為然,嘟起嘴吧,說出了一句老氣橫秋的言語,“東方爺爺,懿兒此生最大願望,便是開個世間第一酒樓,取名‘望南’,若隻是開個望南樓的話,需要那麼多江湖閱曆嗎?我不想成為大俠,刀尖舔血太危險;也不想位極人臣,循規蹈矩太拘束。司馬先生曾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其實活到最後,不都是一堆土而已。布衣飯菜,可樂終身,不必作遠遊計矣。”
說話時,劉懿麵露一絲灑脫,給人一種大徹大悟參透世事滄桑之感。
這實在不是一個初出茅廬涉世未深的少年應有的表情和感悟。
東方春生聽聞此話,頓時縱情大笑,揉著額頭朗聲道,“懿兒,小小淩源雖五臟俱全,但畢竟偏居一隅,太小太窄啦!待東方爺爺帶你看遍這江山佳人、美酒豪傑後,你便不做此想啦!如果爺爺沒猜錯的話,將來你會開一座世間最大的望南樓!遠比夏晴的望北樓大上數倍呢。”
夏晴偷聽到隻言片語,窩在一旁嘟嘟囔囔,“老子哪還有什麼望北樓了?你小子現在就是開個煎餅鋪子,都要比老子我強嘍!”
劉懿嘻嘻笑道,“夏老大,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北市某個巷子裡,可偷偷地建造了一座小金庫呢,等回到淩源,我就把這裡麵的錢全拿出來,到你死對頭輕音閣那裡買酒。哼!”
夏晴瞅見劉懿那副傲嬌模樣,氣得差點沒重新投胎。見他身手矯健,一躍而起,手腳並用,如一頭脫韁的野驢,快速奔到劉懿身側,右手似鉗子一般,精準無比地揪住了劉懿的耳朵,使勁兒一擰,疼得劉懿頓時呲牙嚎叫。
夏晴一邊捏,一邊惡狠狠地道,“小兔崽子,長大了不聽話了是不是。老子告訴你,我和你爹是光屁股玩到大的好兄弟,你爹不在,我就是你爹,輕音閣是我的敵人,就是你爹的敵人。現在,你敢用你爹的積蓄去資敵?我看你小子天生反骨,要好好修理修理了!”
夏晴這一套鬼怪邏輯,直接披上了神聖的光環,把他自己上升到了另一個高度,讓劉懿辯無可辯,隻能咧嘴告饒,“哎呦夏老大,我錯了我錯了。方才隻是與夏老大您開個玩笑,小金庫是您的大寶貝,我哪舍得告訴彆人呐!你快鬆手。”
“這還差不多。”夏晴悻悻然鬆手。
劉懿揉著耳朵,脫兔般閃出老遠,隨後吐著舌頭道,“夏老大,北方的冬天,大鼻涕都能給你凍成冰棍,你和我爹還能光屁股玩到大,真厲害!”
此話一出,滿座大笑,陰鬱氣氛瞬間一掃空。
對於前夜之事,所有人在此刻不約而合地選擇了避而不談,他們各自散去,在篝火周圍尋柴拾草,架起圍欄、搭好草棚,便各自睡去,隻留東方春生和劉懿一老一少,仰望滿天星辰。
不一會兒,劉懿意興蕭索,他看向東方春生,低聲怯怯問道,“爺爺,父親隻身留在淩源城,應該不會有事吧?”
實話實說,對於劉權生的安危生死,東方春生很難給出定論,劉權生獨自留守淩源城,需要麵對翻臉無情的劉興、心腸狠辣的劉德生和衝動易怒的劉瑞生,他沒有外援,沒有內應,可謂步步凶險,稍有不慎便會身處絕境。
可這些,是劉權生達成目的、邁向成功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也是萬不能讓劉懿知道的內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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