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明棧雪迅智,耿照自來就不曾贏過。現在,他越來越希望“誠寶是最好的策略”了,比起智謀,前者毋寧是他所擅長。
他歎了口氣,手掌懸在壁前,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明姑娘若從壁上知有祭殿,應知開啟通道之法。因為我所知道的,亦來自此間。”
回望笑靨如花的絕色麗人。“明姑娘,我到底該按,還是不該按?”
明棧雪眯眼含笑,踮著輕盈的步子踅過他身畔,帶過一陣混著蘭薔般幽香、宛若新鮮苜蓿芽的氣息,背著雙手來到石閘的另一側,利落地在壁間掀動幾下,碧火功勁力到處,幾格蜂巢狀的暗掣“喀喇”一聲陷下,石室底部的壁麵緩緩升起,露出其後的空間來。
“你又一次通過了試驗,證明自己是非常好的合作對象。你知道,我一貫歡喜聰明人。”
女郎歡快地踮入密室,東瞧瞧、西看看,冷不防回眸嫣然,勾發過耳,咬唇道:“看來,我也通過了你的試驗,對不?我同鬼先生並無接觸,荊陌與我,所言止於天羅香。那幫陰陽怪氣的黑蜘蛛不想告訴你的,打爛她的嘴都撬不出來,所以你明白我為何需要你。”
“我不會幫你殺姥姥。”
耿照挑明了說。
“是你不想。老實說你不會想篇我殺任何人,如果你夠了解自己的話。”
明棧雪笑道:“寄望你乾這個,我就眞是傻透了,對罷?況且你還不夠懂複仇。”
耿照濃眉一挑,並未搭話。
明棧雪怡然續道:“不是親手為之,算哪門子複仇?你願將那鬼先生交與慕容柔,在大堂之上,並陳證據、訟辯往來,費時數月乃至年餘,好不容易定瓛,仍須等待秋決,才發現他一狀告上了刑部大理寺,擊鼓鳴冤,驚動鎮東將軍一大把一大把的政敵,如嗅到鮮血的鯊魚,一擁而上,欲從此案挑出骨頭來,於是六部會審,重啟攻防,再來一回肉搏廝殺;運氣不好,能審個幾年乃至十幾年……你說這樣,能算報仇麼?”
耿照無話可說。他並不渴望將鬼先生開膛剖肚、分屍淩遲,因為極度的憤怒、憎恨……本身就是激情,隨著時間過去,利害化消,終有一日會複歸平淡,又或沒有這樣的運氣,而質變成為其他的物事,以更扭曲斷裂的猙擰樣貌實存於世,總之已非原貌初心。
他想製裁鬼先生的理由,隻因想不出更好解決這個毒瘡私的辦法來。
姑射的主心骨“深溪虎”,信眾遍及權貴、形同國師的琉璃佛子,狐異門胤家的正統繼承人……鬼先生擁有的任一種身份,都能使普世的公理製裁失去著力處,遑論任意轉換,變幻自如。以他出色的演技,耿照毫不懷疑他能自無論哪一方的公審中輕易脫身,旋即轉換麵孔,繼續行惡。
因此明姑娘所說,他雖未必能體會,卻願意理解。
素來寡言的少年歎了口氣。“所以我才想聽一聽,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明棧雪置若罔聞,依舊饒富興致地走走看看,伸出玉雪般的白膩小手,到處撫摩,似想從中找出點什麼端倪來。
要不,這個四方形的空間也未免太無趣了些。
石室之後什麼也沒有。既無家生,也無壁刻,就是一片平滑,牆縫磚隙都是以肉眼幾難辨彆的境地,遑論觸摸。
耿照降下石門,理當漆黑一片的密室裡,壁麵與壁麵相交處竟自行綻出柔和的光芒,彷佛整個空間是以紙折成、置於燈燭之上,才會從彎折變薄的角縫裡透出光來。
構成內室上下六麵的材質,亦非古紀鱗族好用的白玉,與耿照在三奇穀圓宮所見大不相同,無論色澤或質地,皆與象牙近似,膚觸柔膩,甚是熨貼,又無金鐵玉石之堅冷,赤腳踏上極為舒適。
初次進入時,蘇合熏曾以指甲試過壁麵骨材的硬度,連一絲刮痕也未留下;耿照提運兩成功力,隔空虛劈一掌,怕連碗口粗的實木都能應手而斷,豈料壁上卻如清風刮過,毫發無損,便在其中演武也使得。
此間之所以還不能稱作“家徒四壁”,蓋因底麵牆上,嵌著一隻方方正正、隻於麵上挖出凹槽容身的牙骨王座,材質與磚壁如出一轍,甚至找不到與牆壁接合的痕跡,彷佛硬生生從山岩大小的原材上,一並雕出階台、王座來,渾成一體,雖無祭殿內圓穹之雄渾壯閱,亦是巧奪天工。
明棧雪撫著瑩玉般的光潤骨座,愛不釋手,一邊慢慢加力,直到確定椅上沒有機關,才輕輕巧巧坐上,衝耿照眯眼笑道:“來呀,本宮渴了,且端碗燕窩來與我潤口。”
耿照也笑了,緊繃的心思略略放鬆,躬身道:“啟稟太後,禦膳房正燒水哩,來碗冰鎮的銀耳桂花蓮子羹可好?”
明棧雪哈哈大笑,纖指一比:“你好壞啊,咒我死了老公!過來,看本宮治你!”
兩人笑鬨一陣,耿照神色漸凝,明棧雪知他心急如焚,無意吊他胃口,卻於一處遲遲試不出眞心,不肯輕易放過,隻得動心忍性,含笑垂眸。“你……還想不想聽我的故事?”
耿照正為此而來。就連天羅香他也要救,況乎明姑娘?沉默點頭,待她開口。
明棧雪輕啟朱唇,濃睫忽顫,杏眸圓睜,驚呼道:“這……這是……你就是這樣,看到龍皇祭殿的?”
原來降下石門之後,坐上對向王座,便能見到從頭頂上斜斜設下一束光,在石門上映出影像,雖比不上臨場所見,辨彆麵孔唇形、乃至眼神所向還是辦得到的,遠比銅鏡所映要清晰得多,同時椅背近耳處也能聽見聲音i這些都是在坐上王座前,全然看不出端倪的變化。
明棧雪才發現,房裡並非空空如也,一切非骨牙異材所製、各負機能的物事,都被偽裝成與牆壁地磚一般無二,猛一看時,除了底麵王座外,什麼都沒有。
那麵承接投影的石門,此際看來嵌著鏡子一般的材質,大小形狀剛剛好是影像的範圍;而壁麵接縫的光源,在未亮之前也就是地磚模樣,與房內餘處無有不同。明棧雪注意到投下影像的天花板,裂開一小塊平整的匣口,彷佛多寶格內的小巧機構。或許在這個秘密房間裡,還有更多類似的神奇機關。
投影中,祭殿入口緩緩開啟,一人當先而入,背負妖刀離垢,腰懸寶刀珂雪,意興遄飛、姿態昂揚,正是鬼先生。其餘七玄首腦跟隨在後,魚貫而入,鏡中投影忽然動了起來,畫麵忽遠忽近,但時間極短,隱約聽見呆板單調的“唧唧”聲,旋又定焦於走入畫麵的姥姥與“雪豔青”,前頭鬼先生卻已出了畫麵。
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天羅香一行人身上。
畫麵跟著諸女遊移片刻,又拉回了入口處。明棧雪會過意來,“啪!”
一打響指,揚聲道:“遠些!”
畫麵中人突然越變越小,彷佛被遺留在地上。耿照尙不及反應,明棧雪又喊:“……停!”
畫麵終於不動,幾將整條長階映入其中。
明棧雪將他錯愕的模樣瞧在眼底,噗哧一笑。
‘行啦,教你多瞧幾眼你那天仙似的二掌院,小心彆掉了眼珠子,我瞧姥姥好了。前兩回照麵,稍不留神便能送了性命,一直沒能好好瞧上她一眼。她竟比我印象裡的模樣,要老上這許多。”
耿照回過神來,不敢大意,低聲道:“明姑娘!莫非……此間還有彆人?”
暗自提運內力,全神戒備。明棧雪卻聳聳肩,怡然道:“我可沒感覺。難道你發現有什麼人隱於暗處?”
那還眞沒有。耿照深知明姑娘的碧火功遠較自己敏銳,若有人躲在暗處搡縱機括,料她不能玩得如此開心,喃喃道:“若是機簧所致……隻能說是遠超過當世匠藝的神技了。卻……卻是如何能辦到?”
撫頷抬頭的模樣,生怕一沒忍住,便要躍起拆下觀視。
明棧雪抿嘴笑道:“你明明是個鬼靈精,也不知白日流影城怎麼教的,竟生生教成了個迂腐的木頭腦袋,枉費你天生聰明。這石閘是怎麼開的?誰能雕出忒大的山腹穹頂?底下一根柱子沒見,怎不會坍塌?還有北山石窟的水喉、黑蜘蛛的禁道……我從小到大都沒弄明白過,需要意外麼?
“縱使一個都不明白,也不妨礙你弄懂它們該怎麼用。眞要鑽研,日後有大把的時間讓你折騰,一輩子要還不夠,記得多生幾個娃兒,讓你的兒孫接著弄,總能弄得清楚。”
忽然粉頰微紅,卻想裝作沒事人兒的模樣,代表她是眞羞。
耿照的思緒隻比她稍慢些,心念電轉,浮想翮聯,不由得臉烘耳熱。
兩人同處密室,左近都無閒人,“生幾個娃兒”的念頭一起,想的恰恰都是對方。在他心中,明姑娘從來都是心靈手巧,人又精細,連來月事時亦都乾乾淨淨,實難想象她身懷六甲,大腹便便,究竟是個什麼模樣;但一想到她腹中所蘊,乃是自己賜與,是狠狠射滿她嬌嫩火熱的花穀,興許是不眠不休,連做幾夜而得,又不免興奮起來,頓覺口乾舌燥,難以自禁。
明棧雪隻有在眞害臊時,才會裝得若無其事。她撫著滾燙的麵頰,假裝專心盯著壁上晃動的人影,彷佛興致盎然。
偏偏在這種時候,耿照又覺她格外可愛,忍不住想抱起來轉幾圈,捏捏她的臉頰,聽她佯嗔薄怒,找個巧妙的借口轉移焦點,不肯讓人輕易觸及她心中眞實的自己,驀地心念一動:“說不定她心中糾結的,一直都是小事,隻是無人為她開解,日換月移,終成沉癇。”
鏡中影像正演過鬼先生慷慨激昂的演說,明棧雪以手支頤,微蹙柳眉,笑顧耿照道:“我沒法同這種人合作。這人實在太無聊。”
耿照笑道:“這廝自負才智,驕傲得很,要聽到明姑娘這樣說,肯定氣得半死。”
明棧雪瞥了他一眼,滿目溫情,但終究還是什麼也沒說,見耿照鼓起勇氣,準備開口,搶先打斷了他,輕巧躍起,推他坐上王座,笑道:“來來來,開場的爛調陳腔唱完,好戲要開鑼啦!這兒是小店最好的上座,客倌是喝茶還是吃酒?”
耿照被她逗笑了,知她無意深談,莫可奈何,攤手苦笑:“茶酒皆可,若能來一盤美人,那就更好啦。明姑娘,這位子僅容得一人,又不是玩擠旯兒,還是你坐罷。”
便要起身。
明棧雪輕笑,嬌軀微晃,一屁股跳上他的膝腿,整個人橫坐在他懷裡,微彆的幼嫩指尖抵他胸膛,將他摁回原位,狡黠的神色格外嫵媚。
“客倌要的美人來啦,請慢慢享用。欸,彆起來呀,小心錯過好戲……你瞧!這不是打起來了麼?”
◎◎◎
眾人皆知七玄混一,終不免戰,殊不知竟是以戰啟端,也料不到率先開戰的,會是狼首與魔君。
祭血魔君回望鬼先生,沉聲道:“有必要麼?刀是本座攜來,豈容他人置喙?還是一會兒他人拿出刀來,我也要如此炮製一番?”
令人牙酸的嘶嘎語聲如咬碎金鐵,聽得出怒氣隱隱,如雲中雷滾。
遠處階下,聶冥途剔著彎鉤似的黃濁骨甲,嗤笑:“不敢打便罷,反正說話如放屁的,也不是老子。滾滾紅塵,龜兒子無數,多個不多,少個不少。”
祭血魔君不理他露骨的譏誚,冷哼:“不知所謂!”
捧起天裂柄鍔可供著手處,便要摜入玉座。
一聲鏗啷龍吟,鬼先生自腰問擎出一抹汪藍燦光,格住刀頭,正是其父胤丹書昔日恃以縱橫江湖的愛刀“珂雪”。
祭血魔君的覆麵烏巾無風自動,厲聲道:“胤門主,你做什麼!”
鬼先生湊近臉去,笑容未改,咬牙低道:“你想讓我在眾人麵前,將說過的話呑回肚裡?給我下去,撂倒這個吃裡扒外的老雜碎!”
運勁一撥,將天裂刀蕩了開去。
祭血魔君的裝扮難見神情,將刀還入背鞘,這柄曾在不覺雲上樓連殺數人、毋須刀主握持的蓋世凶刃,其生滿倒鉤鈍刺的刀柄,此際纏著與鞘裝同色的鞣革;至於同樣知名的蛛形刀座,倒是未曾出現,究竟是祭血魔君不欲攜行,還是仍留於澆銅鑄封的不覺雲上樓中,亦是耐人尋味。
矮胖結實的身形緩緩走下方塔,來到廣場中央。誰知聶冥途居然往回走,又回到望台之上,蹺腳抖腿,剔樞骨甲,懶憊踞於圍欄,彷佛等看熱鬨,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祭血魔君揚聲道:“你不是要打麼?還不下來領死!”
聶冥途以骨甲樞樞耳朵,故作疑色,左右張望:“咦,幾時放的狗煉?你要叫啊,沒說我還以為放飯啦,不帶這樣的。”
陰宿冥哈哈大笑,意外地捧場。祭血魔君若露出麵目,怕要脹與烏巾同色,撮緊左拳,厲斥:“手下敗將,逞什麼口舌?下來!”
聶冥途翻身一躍,落於望台第i1層,走下幾階,卻又二度回頭,徑往第三層走去。這下連陰宿冥都看不過眼了,叫道:“喂,聶冥途!你這是乾什麼?到底是打呢,還是不打?”
枯痩如竹架的赤足老人聳了聳肩,攤手的模樣,宛若熟黍平疇上的陰森草人。
“他說得也有道理。適才我倆在路上打了一架,老狼的確沒贏,這回再打隻怕也贏不了。一定輸的架,你肯打麼?”
單掌在背後亂搖,嘟嘟囔囔:“不打了不打了,愛插什麼插什麼去,拜死你祖宗十八代的。”
祭血魔君立於廣場中央,估計殺他的心都有了,恨不能飛身上台,一刀自身後斬下這廝的狗頭。
身為第二把被指名出列的妖刀,魔君須穩穩將天裂插入刀座,接下來才是天羅香、五帝窟、遊屍門……最終,南冥惡佛落了個孤銥難^的境地,若非乖乖隨俗,不與眾誌相左,便是以一敵多,拚它個魚死網破。該選哪個,識時務者一想即知,毋須贅言。
古木鳶派他來支援深溪虎,殊不知他眞正所奉,乃是“那個人”的委托,七玄同盟若成,胤鏗如願登上寶座,狐異門一支……不,該說是整個魔宗七玄,就此與古木鳶分道揚鑣,再也毋須倚賴“姑射”的力量。
他既是古木鳶的監軍,亦是那人的反間。同盟未成的嚴重後果,足以左右台麵上下兩股明暗力量之勝負。
如此重要的樞紐任務,不是為了應付這等跳梁小醜!
“那人”選中聶冥途的因由,魔君從未過問,一如他從不發號施令,一切行動全憑個人的判斷及對組織的默契。這點那人做得比古木鳶更徹底也更熟練,畢竟權輿才是“姑射”眞正的召集之人。
權輿拉了聶冥途一把,更讓他向“深溪虎”兜售保命符,不露聲色地將古木鳶麾下的頭名乾將,拉進己方陣營,這一手可謂妙極。扮演這等重要角色的聶冥途,顯非輕易拋棄的棋子,因此,權輿才授與改良過的全新《青狼訣》並依聶冥途所請,讓自己親自操刀,為那廝換過一條令人作嘔的獒鞭;種種跡象,均指向同一個答案。——此人殺不得!
起碼,得問過了“權輿”才能殺。
祭血魔君從未痛恨過自己這般思慮縝密,小心翼翼。他該在棄兒嶺的荒郊月下宰了他的,一了百了,乾淨利落。
他忍著像身染穢物般的不潔與惡心,忍怒轉身,大步走向方塔,以期儘快將工作了結,直到聽見陰宿冥的嗤笑聲。
“哎呀,我又改變主意啦。”
祭血魔君倏地駐足,霍然轉身,黑絨袍襴掀風如龍掛,憑空扯動一蓬塵沙風旋!隻見聶冥途啪答啪答地踅下台階,死皮賴臉笑道:“適才老狼再考慮了一下,咱們鄉下人呢,沒見過這等大場麵,好不容易有了‘規勸’的權力,那個心癢癢啊,還是彆輕易放棄為好,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嘛。這樣行麼,胤門主?”
鬼先生皮笑肉不笑,聲音乾巴巴的,語氣有些僵冷。
“既是針對同一事,狼首自可發表意見。但這回說定,可不能再改了。”
聶冥途正欲發話,見另一頭祭血魔君低頭拱背,越走越快,黑袍“撥喇!”
激揚如逆風,殺氣迫得周身塵沙飆竄,隱隱有刀痕旋閃掠飛,以刀劍客的修為目之,實已至“凝氣成刃”的境地,非同小可,原本隻剩兩階便要踏入廣場,忽然掉頭往上狂奔,口裡“媽呀”地亂喊一氣,淒厲的叫聲響徹穹頂:“殺人啦,殺人啦!我不‘規勸’行了吧?犯不著拚命啊!”
眨眼竄上第一層望台。祭血魔君殺性已起,豈容他再次閃避?喝道:“受死罷!”
烏影飄飛,一瞬間掠過三丈遠,身形在階下微微一頓,便要筆直蹬上。
階上正沒命奔逃的狼首身形一歪,踩著第一層望台的圍欄蹬起後翻,如一頭大鵬鳥般,落在廣場之上,正對著祭血魔君的背脊,恰在他轉前衝為上躍、新舊力將銜未銜,雙爪交錯,“唰!”
在他背門抓開兩道斜轉十字,轟得魔君向前彈飛!
這下出手既狠且準,時間拿捏得分毫不差,顯見狼首上上下下半天非是耍寶扮醜,而是借機勘査地勢、計算高度,才得做出如此精彩的逆轉偷襲。
祭血魔君鬥篷破裂,被轟得撞上階台又彈回,聶冥途黏纏極緊,幾乎是貼著他的背門戟出骨爪,光靠對方的反彈力道,便足以將他串在爪上。
豈料嚓嚓兩聲,左臂右肩血線飆飛,視夜如晝、專破諸般氣穴罩門的“照蜮狼眼”中,清楚捕捉到兩道自破碎鬥篷下飆出的刀氣,一走彎弧,已是不可思議;另一道卻是亂舞如流螢,已遠遠超過他對“凝氣成刃”的理解。
這兩道刀氣雖不甚強,卻因極薄而極銳,若中喉眼要害,一般能取人性命,況且能在這般體勢下做出反擊,堪稱神技。聶冥途稍一猶豫,祭血魔君腳跟踏地,霍然轉身,每個動作都伴隨著嗤嗤亂竄的奇形刀氣,或曲或弧,且攻且守,總之不走縱橫二路。
聶冥途渾身處處見血,但對恢複速度快極的青狼訣而言,這點傷勢同搔癢差不多,隻覺著體的刀氣越來越輕、越來越飄忽,心知對手尙不及換過一息,惑人耳目的刀氣實是為了爭取時間,更不猶豫,猱身撲上,雙爪如雨驟風飆,將魔君壓製在碎階之前,一步也不稍讓。
祭血魔君退無可退,更緩不出調息的餘裕,一步失著,滿盤皆劣,卻已無猶豫的機會,亦是雙拳齊出,以快打快。
階前二人沒入一圑掌影爪風間,幾不見人;此般競速的打法,勝負僅在須臾,旁人一顆心未蹦出咽喉,激烈的扞格撕抓已現結果——一聲狂吼,飆退的竟是聶冥途!
他雙臂膨脹一倍不止,生滿粗硬毛發,糾勁賁起、青筋浮凸的肌肉間不住竄出濃白藥煙,然而追擊的刀氣未止,嗤嗤幾聲,接連劃過他大腿肩膊,帶出更濃的煙柱。
聶冥途失足頓地,強勁的退勢竟未稍減,暴脹的膝腿如犁,在地上刨出兩道碎軌,直至三丈外才狼狽頓住,撐地荷喘,昂起一張狠戻笑麵,雖未獸變,形容已不似人。
眾人一瞧,赫見煙出處集中在他的雙掌十指,隱於霧中的掌形焦爛扭曲,如被千鈞石磨硒碾,連堅逾金鐵的骨甲上,都濺有點點焦斑,宛如炭炙。聶冥途的“狼荒蚩魂爪”本帶劇毒,世上更有何物,能破這等毒爪?
祭血魔君一振袍襴,向前幾步,離開了被困的破碎階台,舉起右掌,指向聶冥途,掌上如浸鮮血,連指甲都是紅的,此外更無餘色,紅得令人心生畏懼,滿眼不祥。
聶冥途突然笑起來。
“好厲害……好厲害的‘破魂血劍’!算老狼走眼啦。比掌毒,你這手確是獨步天下。”
他那溢滿瞳仁的青黃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彷佛興致盎然。“咱們再來玩過彆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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