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德子說到這裡,臉色越發的難看起來。
他扭扭捏捏,猶猶豫豫,半晌才從身後拿出一卷口諭。
“長公主殿下,您待奴才不薄,奴才知道您憂心郡公,這幾日您就在長公主府安心住著,其他的事情,奴才幫您跑。”
李念愣了下。
她看著小德子手裡的口諭,一股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聖上口諭,讓您禁足一個月,期間不得出宮。”
李念站在原地,許久才出口氣。
可就算氣出了,仍舊覺得不順,堵得慌。
打那日之後,很長時間都沒有沈謙的消息。
太平五年末尾的除夕夜,這一年李世沒有辦宮宴,隻辦了李家自己的家宴。
身後一屋子女人圍著李世獻殷勤,又是彈琴又是跳舞,琴棋書畫每樣都水平一般的李念,坐在裡麵覺得自己像是個礙事的布娃娃。
她一個人從側門溜出去,站在白玉石的圍欄上,抬頭看著漫天的雪花。
這一年,她想起前世已經整整四年。
回頭望去,四年時間,她改變了曆史原本的走向,沒嫁給楚陽郡公,也沒人揪著她不放,朝堂上也沒人非要揪著她搞什麼《女德》。
曆史的軌跡悄然變化,她卻被困在這宮牆之內,動彈不得。
“長公主。”身後,一聲溫柔的呼喚,另李念好奇回頭。
蕭美人勾唇笑著,慢慢走到她身邊。
她地位不高,衣衫上沒有什麼漂亮的配飾,確是在這後宮內堅持了最久的人。
“你怎麼有空出來?”李念指著殿內,“她們都想儘辦法要在皇帝麵前出彩,你倒是一點都不在意。”
“他眼裡有時,自然出彩,他眼裡沒有,強行爭取,隻會令人厭煩。”蕭美人微笑道,她站在李念身旁,小聲問,“長公主殿下看起來有心事,可是因為楚陽郡公?”
李念沒說話。
她和蕭美人沒有交集,甚至連她的名字都不清楚。
隻知道她是蕭家上戰場之前,李世為了表現自己的高姿態,特意納入後宮的。
她輩分大,但年紀小,蕭佩蘭雖然喚她表姐,但看起來她比李念還要小一些。
“哎呀。”蕭美人衝著李念眨了下眼,“長公主放心,我始終站在你這邊的。”她說完,壓著聲音,輕聲道,“郡公身體應該是痊愈了,這兩日我看到他出入甘露殿,還和邵家那位大吵一架哦。”
李念蹙眉:“娘娘是說,邵安?”
“除了他還有誰能和郡公吵起來啊。”蕭美人笑了,“你放心,郡公回懟他的時候那個嗓音也不低,聽起來中氣十足,絕非虛弱模樣。”
“那……”李念追問,“他們吵什麼啊?”
“還能是什麼,還不就是……”蕭美人話到了嘴邊,抬手輕聲咳嗽了下,“這地方不好說話,不如咱們到禦花園散散步?”
李念抬起頭,看向太極殿內。
雖然是家宴,但李世落在龍椅上,滿臉寫著“愉快”。
他手攥著椅子上的龍頭,青筋都要揉起來了。
麵前幾個宮娥伴著一位惜才人的琴聲翩翩起舞,她一個人彈得深情,唱也深情。
“可惜了這位。”蕭美人道,“聖上這人,最煩這歌舞節目,與其唱曲跳舞吸引注意,不如談談兵法見解,更有效。”
李念聞言,有些詫異。
確實如她所言,李世這人特立獨行,和尋常君王不太一樣。
絲竹舞樂他一向認為是麻痹敵人的靡靡之音,從不覺得這東西有什麼可欣賞的地方。
但這些,鮮少人知。
“你怎麼知道的?”李念邊走邊問,“他這習慣,平日不讓說的。”
蕭美人咂嘴,擺擺手:“彆提了,蕭家乃是武將世家,長公主應該知道的。我們蕭家的姑娘,也是自小學習家裡兵法的。”
“而且……我知道入宮這件事,本身就是聖上看在蕭家幾代人都戰死的份上,給的一個恩惠,所以我就想躲在我那小屋裡,好好過此一生就行。”
她說到這,話裡多了幾分埋怨:“後來家裡人就剩下佩蘭一個,她又受了重傷,我琢磨著我們家的兵法不能就這麼斷了,就在屋裡寫下來,不知道是誰大嘴巴,說到聖上那裡了。”
踏著積雪,走進禦花園的蓮池旁,蕭美人轉過身,乾笑一聲:“此後算是捅了雞窩,他閒了就跑來看我寫到哪裡,搞得不得安寧。”
李念眉頭不展,慢慢點頭。
“後來,我嫌他煩,兵法寫完就去搞那些能賺錢的東西,心想著他一看我是掉進錢眼的俗人,肯定就不來了。”蕭美人歎息一聲,“結果他借給我一筆銀子,讓我跟著您,您做哪家的生意,我就追投。”
李念一愣,指著自己的麵頰:“我?”
“對啊,那仲康順還是聖上引薦給我的。”說到這,她牽起李念的手,“所以,我如今能在後宮過得這麼舒坦,實際上全靠長公主殿下。”
李念有些詫異。
她以為蕭美人幫自己,隻是因為佩蘭,沒想到背後還有這麼一層關係。
仿佛看穿她的想法,蕭美人笑了:“可彆以為是因為佩蘭,不是的,她的恩人是楚陽郡公,若沒有郡公,她當年恐怕也回不來。”
蕭美人輕輕拍著李念的手背:“我想長公主心裡也明白,郡公和你一樣,有很多身不由己。”
“他早年跟著聖上征戰四方,背下很多汙名。聖上不能說的他得說,聖上不能做的,他來做。”蕭佩蘭歎口氣,“這兩日他在甘露殿上和邵大人吵架,也是如此。”
“沈謙說邵安是故意嫁禍給柳侍郎一家,其心可誅,邵安說沈謙是自導自演的挾持公主,禽獸不如。兩人都有自己的觀點,都罵得難聽。”她頓了頓,“我看著他們倆都挺利索,嘴巴上誰也不饒人。郡公大概是因為有證據,所以各處都壓那邵安一頭。”
她說到這,望著李念,出人意料地問:“長公主怎麼想,若是你,這件事怎麼結束?”
漫天飛雪,天地銀白。
李念站在禦花園冰封的荷花池前,抿嘴問:“是聖上讓娘娘來問的麼?”
蕭美人微微點頭。
“聖上說,一邊是你的未婚夫婿,一邊是你的青梅竹馬,他動哪一個,都覺得對不住你。”
李念垂眸,她站在原地苦澀一笑。
“還有什麼好問的呢?這次的汙名,我來背。”她道,“兩個都不動,是柳家乾的。”
蕭美人站在原地,她的手緊了。
李念眼眸一酸,落下淚來。
她哽咽著,又說一遍:“他要的不就是這句話麼?好,我證實,都是柳家乾的。”
大雪中,蕭美人看著她,許久道:“你是不是覺得,柳白心罪不至死?柳家也罪不至死?”
李念點頭,她心裡難過的說不出話來。
可蕭美人卻道:“念哥,你太善了。”
“柳侍郎在那個位置,不乾他應該乾出的政績,那就會有很多百姓,得不到應有的安寧。到那時,百姓不會罵他,隻會罵你們李氏一家,隻會讓大魏對他們的不幸負責。”
李念愣住。
“再說那柳白心,她今日可以用那麼汙穢的言語,在眾目睽睽之下毫不留情麵地罵你,明日她就敢對你動手。人心裡沒存著敬畏,便注定帶著反骨,天下剛剛安寧十五年,經不起第二次折騰。”
蕭美人拍著她的手背。
“這世間並非是非黑即白的,你不做壞事,不代表壞事不來找你,你的善良,要用在配得上的人身上。”
她輕聲問:“念哥,在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的時候,你是要痛著良心,得一個百姓安居樂業的太平盛世,還是要一個真相與正義,然後毀掉李世十五年的基業,讓天下回到紛爭裡,從頭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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