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霍無咎嗯了一聲,將那酒杯放回桌上,皺著眉夾了兩筷子菜,才將那苦味壓下去。
霍玉衍便假惺惺地開口關心道:“是為兄疏忽了。快來人,把桌上的酒撤換掉,無咎來了,怎麼還將這藥酒擺在桌上?”
竟是一副要陪著霍無咎一道將藥酒撤換下去的模樣。
霍無咎見狀抬手,按住了酒壺。
“算了。”他淡淡看了霍玉衍一眼,像是根本沒看穿他演的戲一般,說道。“你身體不好,喝這個就行。”
“可是……”霍玉衍卻還是一臉愧疚的模樣。
“沒事。”霍無咎懶得跟他再糾纏這個,便乾脆順著他的話說道。“不過,你這幾天是怎麼回事?我記得剛來的時候,還是能喝酒的。”
霍玉衍心道,上鉤了。
他露出了一副溫和寬容、卻明顯有些故事的神色,淡笑道:“也沒什麼,就是這幾天有些累。”
霍無咎噢了一聲,佯作不懂,道:“朝中的事情確實勞心費神。沒事兒,既然這樣,以後大哥就不用強撐著幫忙了,我自己也能解決。”
霍玉衍神色一滯,連忙開口要解釋。
倒是他身後的小太監機靈,聽見這話,麵上露出了不忿的神情,道:“哪裡是朝中的事勞心費神呢!分明是禦書房裡有人搗亂,故意讓太子殿下不安生呢!”
霍無咎眉毛一動,正要說話,便聽霍玉衍先他一步打斷了小太監的話,低聲斥責道:“多嘴。”
那小太監訕訕地閉了嘴,卻是一臉的不服氣。
霍無咎心道,行,挺好,這做戲都還有個搭夥兒的。
他跟著這兩人的話頭皺起了眉,問道:“什麼意思,什麼人搗亂了?”
他語氣頗為嚴肅,像是聽見了什麼不得了的事一般。
卻見霍玉衍低下了眉。
“也沒什麼。”他笑道。“靖王養尊處優的,愛胡鬨些,我這做兄長的也應該擔待。”
霍無咎皺眉追問道:“他衝著你胡鬨了?”
霍玉衍一時淡笑著沒說話。
倒是後頭那小太監添油加醋地說道:“可說呢!這幾日,那位靖王殿下都賴在禦書房裡,太子殿下做什麼他都要插手。偏偏他又什麼都不會,將朝中的事折騰得亂七八糟,奴才都看不過眼了,太子殿下竟還護著他!”
便聽霍玉衍低聲道:“我管不住你了是嗎?愈發多嘴了。”
那小太監又閉上了嘴。
“好了,無咎彆聽他瞎說,本沒什麼的。”霍玉衍淡笑著看向霍無咎。
卻見霍無咎也像鬆了口氣一樣。
“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呢,原來是真沒什麼。”霍無咎道。
霍玉衍一愣,便見霍無咎轉開了目光,轉而去夾了一筷子羊肉。
“原不過是朝中那點事啊,那沒事,你隨著他鬨吧。反正那些官兒,來來回回也沒什麼區彆,用誰都一樣,還不如拿來討他開心呢。”霍無咎混不在意地說道。
霍玉衍片刻沒說話。
就見霍無咎抬起眼看向他。
“嗯?大哥,我說錯了?”
霍玉衍勉強露出了個毫無破綻的笑容,端起了桌上的酒杯。
“沒說錯。”他淡笑道。“沒事,吃菜吧。”
霍無咎收回目光,接著對付桌上的那份羊肉去了。
而霍玉衍拿著筷子,卻有些食不知味。
實在是……他竟是沒有想到,那蒙蔽霍無咎的不是個好東西,連帶著霍無咎,也是個隻會打仗卻沒腦子的傻貨。
——
霍無咎回到江隨舟宮中時,窗外下起了簌簌的雨。
他推門進來,身上一股暖烘烘的酒氣和羊肉香,混雜著些許淡淡的藥味。
江隨舟這會兒正好整理好了官員名單,正在校對,見霍無咎進來,起身問道:“回來了?如何,他可有跟你說了什麼?”
霍無咎笑了幾聲,混不在意地說道:“說了。就這麼點話,他都不敢自己說,借著旁邊小太監的嘴,他就滿臉委屈地擱那兒坐著,活像請我去聽了一場雙簧。”
江隨舟被他逗得笑了起來,道:“還真像是他做得出來的事情。那你呢?”
霍無咎繞到他身後去,將他手裡的冊子接了過來,拿在手裡看了看。
“我還能如何?裝周幽王唄。心智都讓你惑去了,哪管他說了什麼呢。”
他語氣中半點不見調笑,一本正經地說出口,像是真事兒似的。
江隨舟笑起來,道:“既如此,那我便可以再放肆一些了,總歸是讓將軍偏愛著的,對吧?”
霍無咎跟著笑,一邊笑,一邊翻手裡的冊子。
不過冊子沒翻幾頁,他便覺得有些不對勁。他皺眉扯了扯衣襟,隻覺驟然從雨中進了房裡有些熱,便想走到窗邊去,打開窗子透透氣。
但他的手剛覆在窗棱上,便想起了房中還有江隨舟。他頓了頓,有些懊惱地把手收了回來。
“怎麼了?”江隨舟見他異樣,問道。
“沒事兒。”霍無咎皺眉道。“外頭太涼快了點,就顯得房裡熱得很。”
江隨舟有些緊張:“這樣可是要發燒的。”
霍無咎擺了擺手,分毫不以為意。
他什麼人啊,淋點兒小雨就能發燒?
卻見江隨舟站起身,拿走了他手裡的冊子。
“你快去泡個澡,就早點睡吧。”他說。
霍無咎嘖了一聲。
若是旁人這麼催他,他定然是要發脾氣的,但說這話的卻是江隨舟。他雖覺得沒必要,但對上江隨舟的眼睛,還是將後頭的話都堵了回去。
算了,不就是去洗個澡嗎?不是什麼麻煩事。
他應了一聲,湊上前去親了江隨舟兩下,便轉身往後間的浴室中去了。
他再回來時,江隨舟已經在床上躺下了。
他帶著滿身的水汽上了床,剛靠過來,江隨舟就感覺到了撲麵而來的涼意,裹著濃濃的水汽。
一看就知道,霍無咎這是洗了個冷水澡。
江隨舟正要說話,卻見剛躺下的霍無咎抽了口氣,將身上的薄被掀開,翻了個身,朝向了江隨舟。
“怎麼?”江隨舟對上了一雙熱騰騰的眼睛。
“你沒感覺到熱麼?”霍無咎說話時,眉心都皺起了深深的痕跡。
這會兒,窗外雨勢正大,劈裡啪啦的。因著下雨,天氣也難得地涼快了下來,江隨舟蓋著薄被,甚至覺得有點兒涼。
“沒有啊。”江隨舟有些遲疑,伸手摸了摸霍無咎的胳膊。
那胳膊結實得緊,經脈縱橫,肌肉分明。此時那皮膚上覆著一層涼涼的水汽,但水汽之下的肌理,卻熱騰騰的一片。
……不像發燒,倒像是熱血沸騰似的。
因著是夏日,江隨舟的裡衣薄,夜裡的衣衫更是寬鬆。他並沒注意到,他支著身體起身時,領口鬆鬆地落了下去,露出了一片瓷白。
同時,他帶著涼意的手,又落在霍無咎的身上了。
霍無咎的目光暗了暗。
這樣的場景,在平日裡是沒什麼的,忍忍也就過去了。但此時,卻晃得他眼前一暈,接著便讓他通身亂竄的熱氣像是終於找準了方向似的,一股腦兒地往下去了。
他心下一驚,一把拽開了江隨舟的手。
“彆亂動。”再開口,他嗓音都有點啞了。
江隨舟一愣,頓時看見了他的反應,立時便覺出不對來。
“你今天是吃了什麼?”他不由得皺眉問道。
霍無咎擰眉:“也沒吃什麼。中午在軍中吃的,晚上就是去霍玉衍那裡……”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繼而低聲罵了句臟話。
“霍玉衍真是夠可以的。”霍無咎咬著牙,翻身坐了起來。
“怎麼?”
江隨舟忙問道。
“今天在他那兒,吃的東西都尋常。就是那個酒,是他拿來補身的。”霍無咎咬牙切齒,轉過身去,便要下床榻去。“沒想到那酒還用旁的用處,大意了。”
江隨舟立馬懂了霍無咎的話。
不過,不等他回神,霍無咎已經要走了。他連忙問道:“那你這會兒上哪去?”
霍無咎道:“我再去衝衝涼。”
江隨舟忙道:“你這不是胡鬨?衝涼有什麼用,這藥物想來補的是內臟,你這樣拿冷水硬壓,彆壓出病來。”
霍無咎有點懊惱。
“那我換個地方睡。”他低聲說道。“再不行,我出宮去跑跑馬,再在這兒待著,恐怕要出事。”
江隨舟聞言脫口而出:“也出不了什麼事。李長寧說了,我身上的傷已然大好,沒什麼忌諱了。”
話說出口,江隨舟才覺出不妥來。
這話,倒像是什麼邀請一般。
他連忙住了口,嘴巴閉得緊緊的。但是緊跟著,霍無咎便停了下來。
他看著霍無咎寬闊的肩背,頓了頓,繼而轉過了身來。
“你剛才說什麼?”霍無咎問道。
他這會兒本就熱得有些煩,加之身下的異動,更使得他嗓音沙啞,聽上去有些氣勢洶洶的,更有股蓄勢待發的勁兒。
江隨舟頓了頓,看著他結實的身形,心下懼意陡生。
“……我是說,你要麼就先換個地方去睡。”他小聲道。
“李長寧怎麼跟你說的,為什麼沒告訴我?”霍無咎卻不聽他的糊弄,隻抓牢了方才江隨舟話裡的重點,回過身來,看著他。
江隨舟咽了咽喉嚨,聲音都弱了下去。
“他告訴你乾什麼……”他有些氣弱。
“說你沒事了?”霍無咎還抓著那句話不放。
江隨舟不說話了。
這回,霍無咎徹底轉過了身。
便見江隨舟坐在床榻上,薄被蓋在腿上。他衣袍因方才躺下的動作而有些亂,卻渾然未覺,隻拿一雙有些緊張的眼睛,忐忑地看著他。
那雙眼,在燈下顯得濕漉漉的。
霍無咎隻覺腦袋裡的血脈都被點燃了似的。
下一刻,他鼻端一陣濕熱。
他抬手一碰,鮮紅一片。
霍無咎低聲罵出了今晚的第二句臟話。
“你……”江隨舟見狀都看傻了。
便見霍無咎抬眼,雙眼熾熱地看向他,下一刻,一抬手,便囫圇將鼻端的鮮血抹去了。
“早不跟我說。”霍無咎咬牙低聲說道。
接著,不等江隨舟應聲,他便覺眼前一花。
已然是被一隻餓極了的老虎,一把撲倒,一口咬在了喉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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