遷機的語氣越來越弱。
“若是、當年我早點拆穿,瑕赤師姐不會孤身赴死,如今的雲昭也不會一人布下劍陣。”
他懷著遺憾與悔恨閉上雙眼,卻讓雲霄一時間連悲傷也忘了。
雲霄握著那雙仍舊溫熱的手,腦中有什麼忽然炸開。
劍陣是唯一合所有劍修之力配合的大陣,陣法開啟彙聚的力量堪比造神,萬劍齊發的瞬間,能無視所有防禦與結界,劍落定乾坤。
本該眾仙家通力合作打敗魔族、壓下地龍岩漿的劍陣,最後竟然隻有她一人。
倘若水靈根是救世之人這句話是謊言,守護蒼生、為蒼生而犧牲的責任卻被強加在雲昭一人身上。
阻止魔族入侵、契約瞬息儀、壓製地龍反噬的代價全都由她一人承擔。
難怪當初瑕赤仙尊死後,眾仙門閉口不言。
可如今,為何輪到雲昭,仍然是一樣的結果?
雲霄怔愣著,呼吸中帶著難以言喻的痛楚。
“帶我去找雲溪。”從遷機那裡知道雲昭很早之前便拿走了千手佛笑蓮與輪回石,雲霄心中一直有個疑問,那就是她到底知不知道,契約瞬息儀意味著什麼。
知不知道,若是解開瞬息儀的封印救世,她會死。
“她身上有輪回石,小師弟,你能感受到輪回石的去處嗎?”雲霄目光恍惚,抱著不算希望的希望,有輪回石又怎樣呢?輪回石能留住她的記憶,能讓她死而複生嗎?
陌玄機心狠著一次又一次打碎大家的幻想,“命魂書毀了,感應不到輪回石。”
“而且,劍陣摧毀的,不止肉身。”連同三魂七魄,都無法幸免。
雲霄閉了閉眼,“遷機說千手佛笑蓮也在她手中。”
“若是能找到殘留的魂魄,哪怕一絲一毫,我都會讓她回來。”那雙凜然黑如點漆的寒眸,迸發出堅定的神采。
“無論什麼代價。”雲霄睜開雙眼,手中捏緊了蒼炎劍。
堅硬的劍身發出一聲清脆的錚鳴。
幾人圍在雲溪身邊,她的身體正在無可抑製地流失生機。
陌顏第一次覺得手足無措。
她如今已經能煉製出絕品丹藥,卻幫不了她分毫。
符渠不遠萬裡來了雲上宗。
隻一句話,便讓在場的人都激動起來,甚至連雲溪的眼中也有了神采。
她身邊站著的歸屠臉上也帶著久違的笑意。
“傳承寶珠中有關於神女的記載,隻要有神女之淚,就能找到雲昭消散的魂魄,將其重新凝結。”
“這也是傳說中的重生之法。”
不是轉世,不是輪回,僅僅是重新活過來,完完全全地活過來。
歸屠補充道:“而且她身上帶著千手佛笑蓮,佛界聖物不死不滅,那蓮花最通人性,雲昭既然將它帶在身上,隻要有足夠的生機,就能重塑肉身。”
他也是翻遍了佛界典籍,才找到的重生之法。
至於世上最純淨的七竅玲瓏心,隻要她能活過來,就算沒有心又如何。
她若是早一點成為無心之人,就不會選擇一個人扛下所有。
雲溪眼中帶著破碎,“大師姐還在這世上,對嗎?”
歸屠萬分肯定,“出家人不打誑語,她是我通天寺的人,如今通天塔仍然好好地,她一定還在世上某個地方,等我們去找她。”
“你若是現在尋死覓活,日後有你後悔的。”他看著雲溪捂著臉笑著流淚,甚至有力氣起身拉著他就要去尋找神女之淚,忙將人按住,“你先養好身體,這事,我們還要從長計議。”
符渠拿出傳承寶珠,這兩年她修為飛漲,整個海域早無敵手。
正是因為實力強大,她才在傳承寶珠的傳承記憶中發現端倪。
幽藍色的寶珠緩緩升空,倒映出一段記憶。
“這是鯉人族最早的記憶,上麵的人類就是神女轉世。”
“那時候雌性鯉人還沒有強大的修煉之力。”
“她救了神女轉世,獲得了一滴眼淚,也獲得部分神力,後來不僅統率鯉人族走向強盛,還煉製了傳承寶珠將自己的記憶一代代傳下去。”
幾人聽的認真,“所以去哪才能找到神女之淚?”
符渠將傳承寶珠遞給雲溪,“神女轉世入輪回遍曆人間之苦,你去人間吧。”
“傳承寶珠能收集真摯之淚,萬一裡麵有神女轉世,帶著神女之淚回到玄間山,或許就有答案了。”
雲溪接過傳承寶珠,小小的珠子化作一條項鏈掛在她脖子上。
身影一閃,便在眾人眼前消失。
雲溪走後,眾人皆歎了口氣。
歸屠手心浮現著通天塔的虛影。
那日離開,顧昭昭已經做好了所有準備,連同通天寺的傳承,也一並交給了歸屠。
陌顏皺著眉,“等她發現這一切都是假的,她會受不了。”
“那也好過沒有希望地死去。”符渠目光遠遠望向窗外,傳承寶珠中的神女轉世不過是一個普通凡人,隻是先祖對其念念不忘,將那些記憶封在傳承寶珠中。
歸屠摸著手心念珠,神色不明。
“符渠,你說她為何早早就去尋千手佛笑蓮和輪回石呢?”這話說的直白又震撼人心,“她做的事,向來十拿九穩,勝券在握。”歸屠想起顧昭昭的音容笑貌,仍然覺得心底溫暖堅定。
又想起地藏閣中經書所述,重生之法須得輪回石、千手佛笑蓮、神女之淚加之世上最純淨的七竅玲瓏心方可成功,又心有戚戚。
沒有心的軀殼,究竟還能不能稱之為人,沒有人能知道。
倘使這樣的雲昭活過來,或許才是真正地死了。
雲霄去過很多次人間,試圖尋找輪回中的神女,然而浮世萬千,芸芸眾生隻是芸芸眾生。
陌顏心酸又氣怒,“她有那麼多打算,為何不早早說給我們,哪怕是布置劍陣,有我們在,也不至於同歸於儘。”
陌玄機想拉著陌顏的衣袖安慰,卻被無情躲開。
築盛隻能拍著他的肩。
若不是遷機羽化而去,陌顏一秒也不願意與陌玄機待在一起。
雲霄想著遷機的話,仍然抱著一絲希望。
“我去玄間山追蹤劍意。”
她那樣追求劍道極致的人,若是心有執念,或許會留下一絲殘魂附著在劍上。
玉骨劍與破魔劍皆非凡品,哪怕破碎也不該一點碎片也沒留下。
玄間山最近總是刮起罡風。
各式劍影層出不窮,劍氣碰撞,風起雲落,落葉乘風而起,一飛蒼穹後悠悠落下,融入塵土。
陌顏的武器變成了劍。
雲霄手中執劍,一招一式刻骨銘心,熟悉中帶著恍惚。
築盛看著雲霄的劍法忽然道:“大師兄,你的劍法多了些淩厲。”
那是大師姐劍法中最紮眼的特點。
雲霄的劍法如秋水急掠,柔中帶剛,如今那點柔和劃著罡風,像是含笑的美人利落出手擰斷敵人的頭顱。
雲霄看了他一眼,收起手中劍。
自從知道雲昭承擔的一切,原本存於心中的柔和與退縮不自覺被一點點消滅。
他總是想著,若是他早點有著一往無前的勇氣與魄力,在無數個可以站在她身邊的選擇中與她並肩而戰,或許結局大不一樣。
陌顏使劍反而不像用紅顏淚時那般張揚狂傲。
反而一板一眼,每一招都追求它的完美與極致。
她還記得當初雲昭笑她,說她舞劍不像舞劍,反而像劍在舞她。
當時自己還氣急敗壞。
後來一直練不好,還斷了本命劍,便再不願意提劍。
如今反而覺得,用紅顏淚的自己反而不像自己。
她,還是想練劍。
玄間山留下不少劍意,久而久之雲上宗弟子都不遠萬裡去那裡集訓。
在那裡練劍也總能領悟到新東西。
修仙界的事務如今大多都是雲霄在主持,築盛也收斂混不吝的樣子當起宗門師兄,甚至劍術與陣法也能指導入門的小師弟們。
但他們總覺得少了一個人的身影。
雲溪在人間待了十年。
每一年她都帶著收集回來的眼淚去玄間山。
每一年都哭著離開。
後來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一晃百年已過。
周圍人從一開始的信誓旦旦,也變得沉默。
起初陌顏還與雲溪一起去人間。
後來宗門人手不夠,隻有她一人。
雲溪坐在玄間山,回想著過去的一切。
夜晚靜謐,星河璀璨,時間仿佛靜止。
她看著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忽然想起大師姐對她說的話。
如果有想念卻再也無法見到的人,在天亮時見到的第一顆星星落下去的時候,大聲說出心裡話,會被那個人聽見的。
雲溪心中思念翻湧成海,苦澀將她整個人淹沒。
她大喊:“大師姐,我想你回來——”
“或者帶我離開……”
天邊一道流星閃過,帶著璀璨的光芒,落在地上開出一朵金色的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