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龍翻身那日，雲上宗的問心池同樣岩漿爆發。

隻是那岩漿緩緩噴了兩三下便沒了動靜，炎火融融從山口一路漫延，讓人毫無辦法。

雲霄帶人一路撤退，引寒潭水阻止岩漿漫延。

隻是還沒動身，天邊便被巨大的爆炸聲炸開一道缺口，天光落下，白晝降臨。

他皺著眉，看著眼前回退的岩漿和來勢洶洶的寒泉，莫名想起了顧昭昭。

水靈根是救世之人。

於是執劍飛往玄間山。

帶回黯然神傷的陌顏與奄奄一息的雲溪。

沉淵與馳騖雖然死了，可這一戰給修仙界帶來的重創太大，元氣大傷，短時間內竟然找不到一個可以主持大局的長老。

遷機布下的陣法替陌玄機承擔了星辰之力的反噬，自己時日無多。

築忍死在魔獸手下。

六長老算破天命駕鶴西去。

草木灰為了救山下的散修被岩漿吞沒。

一夜之間，宗門所有的事務都潮水般朝雲霄湧來。

他看著悲痛欲絕的陌顏還有命懸一線的雲溪，心情沉重地無以複加。

恍然便想起那日顧昭昭契約瞬息儀的神采。

若是她在，兩人完全能撐起宗門的未來。

宗門重建需要時間，恢複人心中的創傷，需要的時間更久。

陌顏不願再見陌玄機，雲上宗的山門甚至也不允許他踏入一步。

雲霄依她。

她看著雲溪貫穿胸腔的傷口，紅腫著雙眼強打起精神煉製丹藥。

雲上宗已經垮了一半，她不能再一蹶不振。

大師姐和她說，活著才有希望，她得活著。

況且，並沒有找到屍體，萬一她隻是一時半會回不來，看見頹喪落魄的自己，難道會開心嗎？

陌顏擦乾了眼淚，一心陪在雲溪身邊。

她苦笑著，當年精心照顧陌玄機，如今精心照顧雲溪，也不知是欠了誰的。

一年後，雲溪醒了。

睜開眼，看見熟悉的房間，第一句便是“大師姐帶我回來了嗎？”

陌顏平複了一年的心情就像遇見颶風的海浪，雙眼立刻掉下眼淚來。

眼尾通紅的她忍住淚意，用力攥住那冰涼細弱的手。

“養好身體，我帶你找她回來。”

最後一個字還是忍不住哽咽。

無聲的眼淚順著兩人臉龐滑落。

明明修士入門第一課便是忘卻生死。

可是消失的人離去地灑脫，活下來的人，卻反複心疼難以釋懷。

想接受大師姐死了很難，要忘了她更難。

陌顏抬眼，看見的就是雲溪捂著心口一臉不信的模樣。

“二師姐，你……也騙……我。”雲溪頭發亂糟糟的，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卻執拗搖頭。

眼淚奪眶而出。

“沒找到屍體，就不算。”陌顏扣住雲溪的肩膀，說服她也在說服自己，“修仙界找不到，就去鬼界找，活要見人，死要見魂，二師姐一定帶你找到她。”陌顏眼底有了一種名為執念的東西。

第二年，雲溪養好了身體。

陌顏總帶她來玄間山。

周圍原本起伏綿延的山脈似乎在那一夜被夷為平地。

如今變成一望無際的平原。

目光遠眺，有光禿禿鼓起的小山包，像是被人拔光了頭發，連再生的機會也沒有了，就那樣落寞孤寂地光著。

原本布下劍陣的地方已經消失不見。

雲溪摸著寒冰劍，細細潤潤的，像大師姐的手。

就連上麵淺淺的凹痕，也像那雙手手心上的傷疤與老繭。

她低頭看，眼淚一滴一滴砸落。

寒光劍劍身微顫，仿佛就要生出自己的意識。

然而隻是輕顫而已。

陌顏將她攏在懷裡，手上拿著的，也不是原來的紅顏淚，而是一把普通的玄鐵重劍。

自從妖界與魔界被穆青雲掌控在手裡，六界迎來了久違的安寧。

甚至有和平相處的兆頭在。

她剛下山去見了陌玄機。

卻得知命魂書在重雲手上，一並被毀了。

最後一絲找到她的機會也沒了。

陌顏出神，心中想著如何瞞住雲溪。

她找遍了玄間山，仍然沒有半點蹤跡。

她說服自己一萬次，可事實卻一萬零一次否決。

倘若大師姐真的還活著，倘若有人救下她，為何不回來？

雲溪在這裡等著她。

還有她也是。

雲霄頻繁出入人間。

如今他是雲上宗的宗主，可他一有空便去人間，據說在尋找什麼人。

陌顏卻覺得，人間不會有顧昭昭的蹤跡。

或許該去魔界找一找。

她帶著雲溪去了魔界。

替她們打開魔界大門的，是穆青雲。

如今他是修仙界之恥。

正道弟子，卻與魔族廝混，就算做了魔王，他們也永遠鄙棄他。

青雲宗將他逐出門去。

哪怕穆扶蒼有心接納，可他害死了大半同門弟子是事實，已然不配當青雲宗大師兄。

陌顏皺著眉看他。

少年褪去意氣風發，短短兩年像老了兩百歲。

兩鬢幾縷白發飄落。

明明年紀輕輕達到了化神境，卻選擇這副半老模樣，與她好似兩個年代的人，看起來比雲霄還要滄桑些。

“魔界我會派人幫你們。”他看了眼雲溪，到底沒把那句“他將魔界翻了個底朝天，連雲昭半分蹤跡也沒發現”的話說出口。

陌顏嫌棄他囉嗦，揮手與他告彆。

“魔界變好了。”雲溪隻有這一句。

那是她的命換的。

天空雖然還是暗沉的橘灰色，卻沒了末日般的壓抑氣息。

甚至有一彎清澈透亮的泉水自蒼穹緩緩流落。

雲溪心上湧起一陣血腥，口中噴出鮮血。

陌顏見狀隻能帶著雲溪連夜趕回修仙界。

她不知道為何雲溪突然吐血，明明那些傷已經好了，卻突然想到心傷難愈，於是默不作聲。

“我去一趟鬼界，總會有辦法的。”陌顏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雲溪就這樣消沉下去。

哪怕有一個確切的消息，她也不會活得這麼絕望。

雲溪像是丟了魂，靠坐在窗戶旁邊，像任人擺布的木偶。

憑空而出的清泉流水，充沛而陌生的靈力，不僅撫平了修仙界的創痕，也為魔族帶來了改變。

代價僅僅隻是她。

所有人都在迎來更好的生活，以後的每一天都充滿朝陽與希望，唯有她，被永久留在過去與夢魘中。

陌顏去了鬼界。

八百裡黃泉渡兩岸開滿了曼珠沙華，一片靡麗明豔。

在鬼氣森森的黃泉地府中，顯得格格不入。

陌顏對開在岸邊的花沒興趣，縱身躍入八百裡黃泉水中。

聽聞世間所有魂魄最後都會渡過這裡，轉世投胎下一世。

哪怕她沒找到大師姐的靈魂，能找到她的轉世，那對雲溪而言，也是一種安慰。

陌玄機站在岸邊苦笑道：“師姐，我找過，沒有。”

陌顏皺眉道：“當年夕照的神魂碎成無數片碎渣，你都能找出來，沒道理如今我找不到她。”

“當年我師尊身上有三生石，哪怕她的靈魂碎成一千一萬片，隻要能感知到三生石的位置，便能撈起她的靈魂。”

“可是大師姐在那樣強的劍陣中自毀，魔族少主沉淵、妖族大將馳騖還有執法堂堂主陳妄皆身死魂散，她又怎麼可能全身而退。”

陌玄機自認為冷靜自持，勸說著陌顏，卻看見她譏諷一笑著拉開距離。

“一天沒看到她的屍體，我就找一天，一年沒有她的蹤跡，我就找一年，彆說隻是小小的八百裡黃泉渡，就算是輪回台、孟婆橋整個鬼界，我都要翻個遍。”

陌顏壓抑住心上的煩躁與恐慌，離陌玄機更遠了點。

而陌玄機隻是遠遠跟著陌顏，除了幫她尋找，也彆無他法。

陌顏從鬼界空手而歸。

遷機在彌留之際將幾位親傳弟子喊來。

除了雲溪渾渾噩噩困在夢魘中無法醒來，雲霄、陌顏、陌玄機、築盛都來了。

他神情淒淒，“你們再去玄間山找找，雲昭那孩子是個聰明的，不會做沒把握的事，她去鬼界拿走了輪回石，還有佛界聖物千手佛笑蓮，說不準仍然有一線生機。”

說完這些話，便讓陌顏帶著其他人離開，唯獨留下了雲霄。

他嘴唇長了又合，心中湧上無數情緒。

這是第一次他覺得自己從一開始便算錯了。

“雲霄，這是我要你和說的宗門秘辛，千萬不可讓第二人知曉。”

遷機強打著一口氣，進氣多出氣少。

話語間卻帶著執著與悔恨。

“水靈根是救世之人，來自問心池，當年成功問心的人隻有兩個，一個是重雲，還有一個是瑕赤。”

“但其實，當年我登頂之後，站在台階上並沒走過去，讓彆人誤以為隻有兩個人。”

“那是重雲編出的謊言。”

“他想讓瑕赤師姐當宗主，但瑕赤師姐早已做好半退宗門出門遊曆的打算，因此拒絕了。”

“他心有不甘，編出這樣一句謊言，騙了所有人。”

“瑕赤師姐死後，這句謊言便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