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南見顧昭昭目光落在手裡的心經上,淡笑著坐下解釋,大有一種坐而論道的架勢。
“這心經是我在膳房當燒火僧的時候發現的。”
“年紀大一點的師叔說,這是一位妖僧留下來的,他早已圓寂,但如今的住持與他那一脈關係不太好,所以……”
迦南談及自己寺內的軼聞有些不好意思,他摸了摸光禿禿的頭。
見顧昭昭聽得認真,便繼續解釋道:
“他不像我們是清白之身入寺,自小接受佛祖教化,他是那一代中受點撥半路出家之人,在此之前,人生很是坎坷。”
“他三度還俗,後成大道,寫下這本心經之後圓寂。”
“他法號是什麼?”顧昭昭問道。
迦南眸底顫了顫,張口輕聲道:“歸屠。”
顧昭昭心上一震,不是吧,這麼巧?
隨即捏著破損的頁麵翻看起來,迦南對這書似乎格外熟悉,每一頁都能給顧昭昭點明重點。
“斬斷俗世塵緣,方能遁入空門。”顧昭昭看著第一頁的入門心得,心底有些疑惑,“這和其他佛門心法也沒多大差彆啊?怎麼就說他是妖僧?”
聽見顧昭昭小聲咕噥,迦南眼底帶著細碎的笑意。
“施主有所不知,他斬了所有仇人才安心遁入的空門。”
顧昭昭:“啊?”
迦南繼續解釋,“他出生自普通富庶的修士之家,十歲那年一群散修闖入家門,殺了他父親母親,搶走了他們的本命武器和所有家產,甚至將人煉化為惡魂驅使,他雖然有幸逃過一劫,被佛門所救,卻始終沒有放下前塵往事。”
“正是因為心懷仇恨,他無法安心修習佛法,修為也無所寸進,於是私下修了彆的。”
迦南回憶起那人,“十八歲他就還俗了。”
“當年那群散修,有的進了大宗門,有的成了一宗之主,有的成為上流世家,門庭若市。”
“他都一一殺光除儘,毫不留情。”
“滅門?”顧昭昭將心中猜測說出。
迦南點點頭。
“他將人殺光之後,以同樣的手段,將人煉成怨魂,鎮壓在地底,永生永世不得解脫。”
“後來還是當時的老祖將人超度。”
“那他怎麼三次還俗?”顧昭昭問道,按說這仇一次就報了。
迦南幽幽看著顧昭昭,張口道:“他被人追殺一次,就遁入空門一次。”
顧昭昭“噗嗤”一聲笑出來,“那他這是把你們當冤大頭了啊!”
看見顧昭昭彎起的雙眼,他臉色複雜點點頭,“師祖當時很是心軟,慈悲為懷,救人一命勝在七級浮屠,一方麵對他有些感情,另一方麵,也想著收了他,免得為禍修仙界。”
聽迦南這麼說,顧昭昭對這位歸屠前輩留下的心經產生了好奇,“你怎麼會知道的這麼清楚,我看宗裡其他人對他……”顧昭昭努了努眼前破爛不堪的心經,話未說完,卻讓迦南心領神會。
他坦然笑著,“因為他養過我。”
看著顧昭昭瞪大帶著驚訝的眸子,他默默又補充了一句,“因為他的原因,我才來到通天寺,在這裡長大,那時候他還會親自教導我。”
“後來考慮到影響,連我也不聯係了。”
“他不是圓寂了嗎?”
“那是他的泥塑,不是本身。”迦南眼底似乎有些寂寥,“師叔們說他心願得償已經圓寂,當時找到了他隨身帶著的九環金刀還有屬於他的念珠和木魚,但是沒有找到屍體。”
“他們說他已經死了,屍骨無存,替他塑像入佛塔,可我總感覺若真死了,不會消失得這麼徹底。”
後麵半句話,迦南說的很是小聲。
顧昭昭也表示安慰。
“好了不說這個,還是說說這本心經吧。”迦南眼底一閃而過的悲傷像是不存在,開始和顧昭昭談論起心法。
顧昭昭心底十分清楚,恐怕除了迦南,在沒人如此了解這本心法。
在迦南的解釋下,她粗略翻看完整本心法。
“為什麼想讓我帶走這本心法?”
“整座寺裡就我對他還有點念想,這心法對你有用,何不用它來救更多人,對他也算是一種功德,也能洗清他的汙名,倘若他還活著,我希望這功德能助他大道得成。”
“雖然他入了通天塔,但其實這裡的佛子們並不認可他,若是一直冠以妖僧的名頭,要不了幾代,他就會被通天塔除名。”
迦南眸底閃過一絲懷念。
顧昭昭拿著那本心經垂眸,很難想象,一位以殺證道的佛修,還能入通天塔。
但她心知,若是沒有一定的定力,就會被殺戮蒙蔽雙眼,再也無法回頭。
修煉修煉,其實修的都是心。
那位浮屠前輩有師祖一直教化著,因此即使走錯路,也能及時回頭。
顧昭昭呼吸一重,覺得手中心法沉甸甸的。
迦南看著顧昭昭露出一個柔和的笑,他的臉沐浴在最後的夕陽下,表情很是釋懷。
顧昭昭良久彎起嘴角,將心經收了起來。
卻沒有停止尋找其他心法。
七級浮屠心經雖好,也不見得適合所有人。
世上心法各成一家,若是能取百家之長,她也就不會再有後顧之憂。
夜晚,顧昭昭坐在房頂上修煉。
通天寺是佛氣聚集之地,在這裡修煉有天然的罡氣護體,免邪魔侵襲。
隻是她沒想到會看見童寂和“雲溪”。
顧昭昭氣息微弱,整個通天寺除了住持,恐怕再沒可以與她修為比肩之人。
她目光如沉靜的月光無聲灑落。
“你說我佛慈悲,為何不渡我?”“雲溪”一張笑臉在月光下白如霜,臉上晶瑩的淚滴仿佛能腐蝕人心,哪怕相隔甚遠,顧昭昭也能感受到情真意切的傷心。
“佛子,為何你不救我!”
顧昭昭平靜波瀾漸起的心神,若不是知道雲溪如今還在執法堂不可能出現在這,眼前一身白衣倔強固執之人大概是穆雪假冒雲溪之名,她恐怕也無法無動於衷。
童寂後退一步,月光下的陰影也離淒淒慘慘的少女遠了一步,看似想要轉身離開,卻被接下來一聲歎惋截住了腳步,“佛子誤我卻不救我,原來慈悲之人竟也是無情之人。”
“我如今去無可去,我自廢修為退出魔族,又被修仙界不容。”
“天下之大竟無我的去處。”
“罷了,”“雲溪”抹了抹眼淚,身影晃動一下很是脆弱,“生身無所容之地,亡魂總該有歸處。”
說罷竟一頭撞向旁邊的佛像。
顧昭昭出手阻止,就算是死,也不要把佛像撞壞了啊,那是開山老祖的塑像!
卻被一道柔和的勁風化解手中靈力,與此同時,童寂身形極快拉住了“雲溪”。
他聲音艱澀,“施主讓我如何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