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紅色領域從腳下鋪開,每個人頭上都懸著一把利劍。
領域中顧昭昭徹底隱匿,隻剩下滿目惶恐的眾人。
巨大的虛影展開,每個人生前的記憶走馬燈一般化作一道長長的卷軸,從他們的胸口不斷抽離。
仔細看去,上麵正是他們進入花滿樓以來的記憶。
有些人呆滯著,他們的卷軸十分短,光影幾乎在出現的瞬間便淡化為熒光點點消失不見。
連同頭上懸著的那把劍的顏色,也由黑紅色轉變為天青色。
他們感覺不到心慌與驚恐,疑惑著看著周圍。
心中暗想著魔頭的領域竟然這般雞肋,毫無殺傷力。
轉頭卻看見黑紅色的劍影直直從其他人天靈蓋上插入,頓時血光四濺,於是驚恐地瞪大眼睛,連嘴也大張著,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而那深沉的閃著記憶的畫卷上的場麵,有如人間煉獄,比起眼前之景象的殘忍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
顧昭昭靈識強大,哪怕將一屋子人囊括進領域,一一探查其記憶,精神力也沒有用空的狀態。
領域散開,場景瞬時回到花滿樓大廳。
隻剩下寥寥幾個人。
所有人關於花滿樓的記憶都在領域內一一閃現,唯有一個人,他存在於彆人的記憶中,自己卻全無記憶。
儘管這樣,他的形象與平日日大家見到的模樣大相徑庭。
蘆笛公子麵色慘白,整個人像被吸食了精氣的花瞬間枯萎。
顧昭昭冷冷看著他。
他雖然沒有服用鹿胎丹,也沒有親手殺過人,可那些女修都是他微笑著騙過去的。
他身上的罪孽,一點也不比彆人輕。
“留著你,是因為我還有個問題。”
蘆笛公子那張風光霽月的臉此刻看起來黯淡無光,周圍人原本對他同情的目光散去,原本那些女修仰慕他的容顏,同情他的遭遇,如今目光中充滿了嫌惡。
原來他對她們一直都是利用!
他不敢回頭看那些人,第一次抬頭看顧昭昭,眼底帶著陰毒。
顧昭昭樂於見到他這副樣子,並且惡趣味大發。
她一腳將人踹倒,踩著他的頭顱道:“尋芳閣裡的人去了哪裡?”
說著腳下用力,碾著他麵目扭曲。
蘆笛公子咬牙切齒,“你不是會搜魂嗎?自己來搜啊!”
搜魂隻能對修士進行,對凡人會遭天譴。
恰巧,他就是修仙界這麼一個特殊的存在。
無靈根無靈氣,卻又紮根於此,壽數漫長。
傳說中有仙緣無仙脈之人。
天道給予的偏愛反倒成了最深的隱痛。
“雲溪,將人從這裡丟出去,丟到人間。”
顧昭昭稍一開口,直接捏住了他的七寸。
聽聞人間兩字,他臉色慘白,嘴唇囁嚅著說不出話。
雲溪冷哼一聲,“本就是沒靈氣的廢物,反而來修仙界興風作浪。”
說著將人手腕一扭,手心裡出現瞬移符,就要將人丟出去。
蘆笛公子麵上的狠意瞬間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惶恐與不安。
他在下界之時,便是最低微之人。
從地獄一般的地方逃出後,遇見一神神叨叨的老頭。
為了逃脫追捕,他藏進了老頭的破棚屋裡,逃過一劫。
老頭眼盲,還牽著著歲數不大的男孩。
他對那男孩道:“記得,你是有仙緣之人,若是紅月蔽日之時,你能讓院內瓜果瘋長,自會有仙君下來接你。”
“若是做不到也無妨,有仙緣之人,隻要一直向西攀過一萬萬座山,便能到達傳說中的修仙界,跨過那道屏障,便可返老還童。”
男孩聲音稚嫩,“師父,任何人都能通過那道屏障嗎?”
他扭了扭衣角,“倘若師父與我一道過去,是不是會變成與我一般大小,那時我便可喊師父一聲哥哥了。”
男孩眼睛彎成月牙,嘴裡說著天真稚氣的話,逗的老人大笑。
他一隻手抱著地上的男孩,一隻手撫著胡子,“師父既然說了,定是有辦法讓乖徒兒過去的。”
“這世上有一種叫作乾坤令的東西,是天上的仙師下界贈給有緣之人的。”
“可惜師父老嘍,爬不動山了,但是我的乖徒兒還能用。”
老頭笑容和藹,卻不知這番話被陸笛聽得一清二楚。
蘆笛公子,原名陸笛,稱公子,也不過是花滿樓自抬身份,營造出來清落出塵的形象,吸引修仙界附庸風雅之人的噱頭而已。
陸笛眼眸暗沉一瞬,心中想著所謂的仙緣。
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奶娃娃有什麼仙緣,白白浪費了這等好東西。
老頭所在的棚屋既不遮風也不避雨,隻有門前掛著的破帆布上寫著卜算。
陸笛身無分文,坐在陰暗的角落裡三天不吃不喝,才看懂那老頭在故弄玄虛。
所謂卜算,就是扔給他三枚銅錢,卜測吉凶,不管準不準,那三枚銅錢是拿不回去了。
有願意多給的,便施舍一點。
有發覺被騙的,暴揍一頓揚長而去。
陸笛歎了口氣,發覺自己真是瘋魔了,居然會相信一個滿口瘋話的老頭子。
於是嗤笑一聲離開,沿路乞討生存。
可是有一天,他竟然真的看見有仙人自山巔而來,贈下一枚金光閃閃的乾坤令。
“拿此令可參與即將到來的宗門招生大會,單品木靈根,倒是個好苗子。”
那枚金光閃閃的乾坤令落到小孩手裡,讓陸笛咬碎了一口牙。
他眸光幽暗,第二日便拿著三枚銅錢上門卜算。
他問:“老頭,你看我像人還是像仙?”
陸笛露出一個陰惻惻的笑,幽幽吐出這句話。
老頭將銅錢裝進龜甲的瞬間,便預感到危險。
他及時停手,那三枚銅錢並未如往常般咕嚕嚕滾出,而是被他捂在龜甲內。
老頭微微一笑,“大人說笑了,福澤深厚之人自有福報,仙緣加身之人自有機緣,這我老頭子可說不準。”
“大人不若重新問一個。”老頭子捂著龜甲,心中歎道虧了虧了,三枚銅錢算了三個卦。
一卦是眼前陰鷙少年的,他並無仙緣,卻強求因果。
一卦是自己的,他大限將至,卻仍有牽掛。
還有一卦,是未知。
陸笛找到由頭破口大罵,一腳踹翻了攤子,旋即一窩心腳送老人歸了西。
龜甲內的三枚銅錢咕嚕嚕滾出,不知道掉落在哪個犄角旮旯。
“滿口胡言的老不羞,老子的福澤仙緣都要被你斷送了,一大把年紀也不積點陰德,在這裡招搖撞騙行事無德。”
他一麵罵罵咧咧一麵腳底抹油。
心上卻升起隱秘的快感。
驚呼聲嘈雜聲交織著孩童哭聲在身後響起。
他躲在角落看得真切。
那枚乾坤令,終究還是到了他手裡。
他沒爬一萬萬座山,隻是在一個紅月蔽日的夜晚,拿著乾坤令率先攔下一白衣飄飄的仙師,便踏雲乘風而去。
彼時他年華正好,搖身一變成了凡人眼中仙氣飄飄的得道仙人。
而那個孩子,還跪在老人墳塋前,四周荒草叢生,鬼氣陣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