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昭笑眯眯地坐著,雙手捧著下巴,眉眼帶著些不耐煩。
這個老佛僧有些囉嗦,就像那日聽見的悠悠梵音,繞耳不絕。
金光和尚看著顧昭昭堵起了耳朵,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正打算進一步出言相勸,卻發現顧昭昭元魂不穩,下一秒就要元魂歸體了。
九瓣凝霜樹下花瓣紛紛落下。
顧昭昭斜臥在花樹下,身上蓋了一層花瓣,像穿了一件墜滿花朵的紗衣。
月光柔和,透過繁茂的葉隙灑落下來,像一個個銀光點,照在顧昭昭身上,像發著光的星星。
彥雙飛牽著懷珄站在宗門前,這麼晚了,他也不想此刻來找顧昭昭,但除了她,他不知道能將懷珄托付給誰。
本在宗門前躊躇著,懷珄的小手抓了抓他的衣袖,往旁邊指了指,彥雙飛順著那白嫩嫩的小手望過去,就看見一個人睡在一地花瓣上,像遠離塵世,纖塵不染的仙子。
他看不清楚樹下人是誰,卻微微詫異瞪大了雙眼。
千年不落花的九瓣凝霜樹竟然落花了……
哪個殺千刀的乾的好事?
這若是被長老們知道了,還不被狠狠處罰?
彥雙飛又驚訝又好奇,腳步鬼使神差地往旁邊微移,那原本模糊的麵龐也漸漸清晰起來。
看清樹下人的麵龐時,彥雙飛張大了嘴巴,仿佛看見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
樹下人沐浴在清冷月光的陰影下,滿地花瓣圍著她,仿佛自成世界。
雲昭?!!
彥雙飛有些驚奇,既驚訝眼前人的盛世容顏恬靜安好,又驚訝此刻顧昭昭渾身與以往不同的氣質。
那是一種聖潔祥和如同天上神女一般的氣質,讓人心馳神往又不敢褻瀆。
他眼神複雜地站在一旁,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辦。
此刻顧昭昭身上已經凝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晶,花香幽韻,是與以往不同的香味。
淡淡的,帶著一絲甜。
懷珄上前搖了搖顧昭昭,將人從荒誕的離夢中喚醒。
原本還在聽老佛僧嘮叨,忽然顧昭昭就元魂歸位了。
濃長的睫毛睜開,抖落絲絲冰晶。
對上的一雙清澈純真的眸子。
顧昭昭扶著頭坐起身,抬眼便看見站在一旁的彥雙飛,此刻正背著月光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他的眼神藏在陰影裡,讓人看不清臉上的神色。
“神經病。”顧昭昭開口道。
彥雙飛:“……”
他就知道,這女人和九天仙女差的不是一點半點。
顧昭昭開口,也讓彥雙飛思緒回籠,原本他正居高臨下地看著顧昭昭,看見顧昭昭起身抖落一身落花,露出一身狼狽,不禁輕笑出聲:“出門被人打啦?”
不然怎麼穿的跟乞丐似的。
顧昭昭沒好氣冷笑道:“是啊,不若你去給我報仇?”
彥雙飛一愣,“不是吧,誰敢打女修羅啊。”
看他差點信以為真,顧昭昭皮笑肉不笑看著彥雙飛,“放心,但凡長眼睛的,寧願打死你,也不會想來招惹我的。”
這眼神淬了冰一樣,看得彥雙飛渾身一激靈。
彥雙飛原也不是來插科打諢來的,隻是每次遇見顧昭昭,都忍不住吵起來。
就像中了蠱一樣,讓人控製不住。
“來找我什麼事?”顧昭昭漫不經心問道。
低頭看見懷珄正站在原地打量著她。
看起來就像個蠢的,不大聰明的樣子。
看了一眼顧昭昭便收回視線,繼續瞪著彥雙飛。
彥雙飛頭疼了一瞬,說明來意:“我師傅有下落了,我要去找他,帶著他不方便。”
“就你?”這小胳膊小腿外出找師傅,彆半路被人打死了都沒人知道。
顧昭昭話語裡的不信任太重,讓彥雙飛一下就聽出來了。
“我如今也是金丹中期了,少瞧不起人!”
彥雙飛冷哼道。
“拿著。”看著彥雙飛背著一身算卦用的東西,沒一樣能打的,顧昭昭從芥子袋裡掏出一個小布袋扔了過去。
彥雙飛接著布袋,神色複雜地看著顧昭昭,“為什麼?”
顧昭昭似笑非笑,“你既然叫了我一聲好哥哥,總得給好弟弟一些見麵禮吧。”
顧昭昭特意將“好哥哥”說得又重聲音又長,就像唱小曲一般九轉十八彎,聽得人起一身雞皮疙瘩。
尤其是那聲“好哥哥”一出來,彥雙飛感覺自己被雷得外焦裡嫩。
“惡心死了。”彥雙飛一臉嫌棄,卻十分理直氣壯將東西收下了。
接著將背著一個小布包的懷珄往顧昭昭麵前一推,“照顧好他,找到師傅我就回來。”
懷珄原本抓著彥雙飛的衣擺,被他這麼一推,就來到了顧昭昭麵前。
他站在顧昭昭麵前,身高隻到顧昭昭膝蓋上方多一點,弱小可憐又無助極了。
顧昭昭眯了眯眼看著眼前的小鬼,淡淡出聲道:“走吧。”
彥雙飛將人一推就走遠了,半分沒有回頭看。
懷珄直到彥雙飛的背影看不見了,才戀戀不舍(萬般無奈)地跟著顧昭昭進了宗門。
顧昭昭雙腿修長,步子邁的又大,一步抵得上懷珄兩三步。
懷珄捯飭這小短腿累成一隻小狗崽,在後麵“呼呼”直喘氣。
看著小孩累得差不多了,顧昭昭才一把將人提起,夾在胳肢窩禦劍飛行。
冷風在懷珄頭頂穿梭,他麵朝下被顧昭昭夾著,注意力全在不怎麼舒服上,沒來得及想彥雙飛。
等到了霜華苑,顧昭昭將小孩隨手一放,就打算關門回房間。
懷珄愣呆呆站在小院子裡,腦袋一陣空白。
眼裡迅速積起濕氣,委屈巴巴的,像極了被拋棄的小動物。
眼前緊閉的房門突然又打開了,顧昭昭走了出來,將懷珄又提了進去。
他不是愛說話的性子,從剛才到此刻,一句話也沒說。
顧昭昭見怪不怪,上一次見他就不會說話。
她隻當他是傻的。
看著屋內單調的陳設,連張躺椅也沒有,她將懷珄背上的小包拿下來,翻了翻裡麵的東西。
都是一些小東西,小木劍、木頭人的玩具之類。
顧昭昭想不到眼前小孩居然還玩玩具,更想不到彥雙飛竟然如此細心,什麼都準備好了。
迎著顧昭昭詫異的目光,懷珄和彥雙飛如出一轍地將頭扭了過去,不去看眼前討厭的女人。
顧昭昭將小孩提到床上,又掖了掖被子,淡淡道:“睡吧。”
懷珄垂了垂眼睫,帶著嬰兒肥的小臉肉嘟嘟的,還挺可愛。
顧昭昭忍著沒用手去捏,掖完被子就走了。
房門被輕輕關上,房間內很寂靜,黑乎乎一片,隻能從關上的窗戶縫裡看見微弱透進來的光線。
懷珄有些害怕。
他不知道自己怕什麼,平時他和彥雙飛都睡一間房,中間用屏風隔開,他能聽見彥雙飛平緩的呼吸聲。
他將身子往裡縮了縮,將被子拉到了眼下,睜著一雙驚恐的大眼睛,睡意全無。
顧昭昭坐在庭院裡,看著涼如水的夜色,有一搭沒一搭喝著葫蘆裡的薔薇露。
還是在築盛山下買的靈果釀造的酒露,帶著淡淡的花香。
那家夥也不知道為什麼送人送了這麼久,現在還沒回來。
顧昭昭腦海裡浮現林風白的臉,還有風執的臉,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
但她又不是世界警察,世上不平之事多了去了,她能管一時,還能管一世?
林風白若是真心明白,自然有辦法,若是不明白,他的師傅師弟們,也一定會讓他明白的。
顧昭昭抬手,打算再喝一口,卻發覺袖子被一個弱弱的東西握在手裡拉了拉。
低頭一看,是懷珄。
“睡不著?”
懷珄點了點頭。
“想他了?”
懷珄點點頭又搖了搖。
顧昭昭歎了口氣,將手裡的葫蘆遞給他,“來點?”
懷珄猶豫了片刻,看了眼顧昭昭,“噔噔噔”跑回房間裡了。
顧昭昭以為他不喝,過了一會,他又“噔噔噔”跑來了,手裡拿著一個杯子。
得,原來是嫌棄她。
“愛喝不喝。”顧昭昭仰頭喝了一大口。
低頭看見小孩可憐巴巴看著自己,一臉不在意,卻拿過了他手裡的杯子,倒了一小杯底。
“隻能嘗一點點。”
懷珄用力點了點頭。
粉紅色的酒液順著葫蘆口流淌而出,薔薇花香氣混合著酒味散發開來。
“酒不醉人人自醉。”顧昭昭喃喃一句,又喝了一口。
懷珄看了看顧昭昭的側臉,另一半隱沒在陰影裡,眼前一般沐浴在銀輝下,看起來很美。
於是端起小酒杯,一小口一小口抿著。
大約是沒喝過,就這一點,便醉了。
軟軟趴在顧昭昭身上,拉都拉不開,雙手死死抓著顧昭昭的衣袍,仿佛在抓什麼救命的稻草一般。
“不……要……拋棄……我……”
小嘴一句一句吐字,半分也聽不清楚。
顧昭昭輕笑了一聲,拎著小崽子回了房間。
費了好大力氣才將他的小手一點點掰開,最後還是將團團從契約域裡拽了出來,陪他睡覺,顧昭昭才解放出來。
看著床上睡著的小崽子,顧昭昭拎起手中的劍,在小院子裡“呼呼”舞劍。
劍風與之前的淩厲不同,此刻柔和如春風,劍勢卻暗藏殺機,明明矛盾至極,卻又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院落內隻餘殘影,和“呼呼”的破空聲,就像疾風吹起,人的氣息掩映其中,與其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