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是個美人,也是個極孝的姑娘。”
夜色中,目送嶽之象、閆三娘匆匆離去後,李婧取笑賈薔道:“不過爺方才若是再留她一留,說不得今晚就能成全好事。”
語氣中,難免還是帶些酸氣。
旁的女孩子再多李婧都不會有甚麼想法,可閆三娘不同,閆三娘和她太像。
且她是江湖中人,可閆三娘卻是瀚海女匪!
她知道賈薔的一些愛好,喜歡讓她扮演被擒的女俠,並言之忒過癮……
如今多了一個海匪,豈不更過癮?
賈薔聽出其酸味後,輕聲笑道:“你我相識於寒末間,一路走來也不知經曆過多少生死,如今更是我長子長女之母,還吃味這些有的沒的?小婧,若無你在,我晚上連睡覺都不敢閉眼的。”
李婧聞言登時動容,有些羞愧道:“爺,我知錯了。”
賈薔嗬嗬笑道:“知錯就好……你的身子骨也恢複的差不多了?”
李婧俏臉大紅,左右瞧了瞧,見無人靠近,方悄悄點了點頭,賈薔笑道:“今晚彆出去了,咱們得加把勁了。誰都瞧著李崢清秀的了不得,文文靜靜的,將來多半是個讀書種子。你若強迫他習武,將來不定要起甚麼波瀾。索性我再費些氣力,好好拾掇拾掇你這女俠,爭取再生個鬨騰些的臭小子,隨你折騰就是。”
李婧聞言大喜過望,明亮的眼眸都變得水汪汪的了,抿嘴含羞道:“那小女子晚上就等著惡霸國公爺了!”
“國公爺,老太太請你去一遭!”
氣氛抖無,賈薔目光不善的看著擠笑躬腰的林之孝,哼了聲去了西府……
……
神京西城,宣德侯府。
侯府大門前,老管家看著跪在門口的董川,既心疼又作難,勸道:“大爺先去罷,老爺今兒不見你,是心情不大好,過些日子大爺再來,老爺就見了。這會兒強跪在這,僵持起來,大爺心裡難受,老爺又何嘗受用?聽老奴一聲勸,先去罷。”
董川聞言麵色落寞,這是他的家啊……
他抬頭看著老管家疼愛的目光,終忍不住落下淚來,聲音沙啞道:“朱伯,今天,家裡可還好?”
朱伯歎息一聲道:“老爺倒還好,隻一人在書房裡待著,誰也不見。太太就……唉。”
今日宣德侯董川從侯位被貶為子,還是二等子。
地位從原先隱隱的元平功臣之首,一瞬間成為爛泥中的土坷垃……
大權儘失不說,軍中立足根基也斷送了。
以董家如今仍在嫌疑中的身份,斷無再入軍中的道理,如此一來,宣德侯府敗落,也不過是世間問題。
而劉氏原本幾乎在元平功臣誥命中稱尊,不論去哪家,都是坐最中間的體麵太太之一,但今日之後,她連再出席那樣場合的資格都失去了。
一個子……
哪怕元平功臣被賈薔屠了一半,可剩下的高門裡,區區一個子也是上不得台麵的。
過去見了她要行禮的那些伯、子夫人,如今她見了反要倒過來見禮。
這種巨大的身份落差,劉氏顯然難以接受。
朱伯見董川難過痛苦的閉上了眼,正要勸董川離去,卻聽見後麵傳來一陣動靜,回頭一看,麵色登時一變,眉頭皺了起來,想勸可又不知該怎麼勸……
“川哥兒,川哥兒回來了!”
劉氏頂著一張黃臉出來,眼睛都哭紅腫了,身後是董川的一群弟妹。
董川見到劉氏,忙叩首道:“不孝子見過太太。”
劉氏卻大哭道:“川哥兒啊,你可知道家裡遭了難了,老爺他如今……”
“太太,我已經知道了!”
董川愧然道:“都是兒子無用……”
朱伯在一旁忍不住道:“大爺這叫哪裡的話?你去了宣鎮,為了家裡不顧生死去襲金帳,焚燒糧草,連朝廷都讚你忠勇無雙,封你忠勇伯,又怎會無用?”
劉氏怒瞪朱伯一眼,道:“你懂甚麼?你以為這是好事?這是有人在故意羞辱老爺,在羞辱宣德侯府!兒子比老子的爵還高,這往後讓老爺如何見人?就是宣德侯府的列祖列宗,也要為之蒙羞!”
說罷,又急急同董川道:“川哥兒,這個伯你接不得啊!”
董川有些懵,問道:“太太,你的意思是……”
劉氏急道:“你這孩子,怎連這個道理也不明白?你若受了這個伯,又置老爺於何地?兒子倒比老子還高一頭?”
董川麵色一變,難過道:“兒子也這樣想過,可是……這是皇恩,若強行推辭的話……”
劉氏出主意道:“倒也不必強行推辭,你就請旨,將這功勞加在老爺身上,就說宣鎮的功勞,都是在老爺的教誨下立的……”
聽著劉氏喋喋不休的勸導,朱伯都有些慌了,又知道勸不服劉氏,便隻能趕緊去裡麵通報董輔。
未幾董輔臉色鐵青的出現在門前,看著帶著五兒五女齊齊勸董川讓功退爵的劉氏,厲聲喝道:“混帳!胡唚甚麼?還不滾進去?”
劉氏極少見到董輔暴怒,此刻被其盯著,臉都白了,強笑了下想開口都沒能張開,頂著一身冷汗,帶著自己所出的五兒五女匆匆往裡麵去了。
劉氏走後,董輔冷冷的看著董川,父子二人對視稍許,卻在激動的董川要開口前,一言未發的轉身離去。
董川眼中瞬間充滿痛苦,朱伯心疼道:“大爺,你必能明白老爺的心思,可千萬彆做傻事……”
董川緩緩點頭,還要說甚麼,聽到門樓內傳來一道冷哼,朱伯不敢多言,忙進了大門,讓門子關上了門……
……
大明宮,養心殿。
隆安帝皺起眉頭道:“果真是閆平之女?”
戴權跪在殿下,賠笑道:“主子爺,這等事奴婢不查清楚,焉敢亂呈?閆平之女和寧國公麾下頭號密探頭目嶽之象一道,去了朱朝街豐安坊急尋寧國公。隨後閆平之女昏倒,是寧國公抱著她一路回到了寧國府。隨後,又有一位名醫乘馬車被派出城去,具體何往,目前還不清楚。不過臨傍晚時,寧國公和他那位管金沙幫的小妾,一道目送嶽之象和那位閆平之女急急離去。就奴婢猜測,閆平之女多半是來求醫的,可見,四海王閆平距離都中不會太遠,頂多不超過三天路程。如此推測,應該就在山東。”
隆安帝聞言皺起眉頭沉吟稍許後,緩緩道:“繼續盯著,不過不要妄動。出海一事賈薔十分上心,其決心所在之處,眼下你若壞了他的事,他必鬨騰起來。隻盯著就好,朕倒要看看,他應下朕要取閆平的腦袋,到底做不做得到。”
說罷,忽又想起一事來,問道:“宮裡都查清了?朕怎麼聽說,這幾日死了不少宮人?”
戴權忙磕頭道:“主子爺,除了鳳藻宮、長春宮被寧國公護著外,其他各處都查完了。還彆說,真查出來不少烏七八糟的人。若非鳳藻宮的牧笛阻撓,說不得還能查出更多線索來。”
隆安帝聞言眯起眼來,問道:“牧笛?他為何阻攔?”
戴權乾咳了聲道:“據他說,有些宮人雖不在鳳藻宮做事了,卻是跟了娘娘多年的老人,讓奴婢留些體麵。因為他抬出皇後娘娘來,奴婢隻能撂手。”
隆安帝聞言,沉默片刻後,問道:“可查出龍雀的蹤跡?”
戴權小聲道:“還沒有,或者所抓之人裡,雖是龍雀,她自己卻不知道她是甚麼人……”
隆安帝搖了搖頭,道:“這等嘍囉抓再多也沒甚用……你該不會將人力都放賈薔身上了罷?”
戴權忙道:“奴婢就算再大膽,也不敢公報私仇。隻是寧國公那邊行事都是敞開了的,奴婢就算想不知道,也不成啊……”
隆安帝扯了扯嘴角,道:“他想乾的事,天下人皆知。行了,往後隻留少許人盯著那邊,多派那麼些人有甚麼用?”頓了頓卻忽然又問道:“金沙幫可曾大肆擴張?”
戴權不無遺憾道:“沒有……如今京城江湖被一些外來勢力占據,好些幫派忽然就冒出頭來……”
隆安帝提醒道:“不要大意,會不會是賈薔的障眼法?”
戴權忙道:“這應該不會,奴婢派人仔細查了查,都是有跟腳的,有的來自山東,有的來自遼東,有的來自江南……總之,五花八門。不過金沙幫也霸道,挨個給他們下了帖子,警告他們在京城混要規矩些,哪個敢亂來他們就滅哪個……寧國公的人馬,霸道的很!”
這眼藥上的……
隆安帝扯了扯嘴角,瞪他一眼,最後緩緩問道:“鳳藻宮那邊,都辦妥了?”
戴權麵色微變,磕頭在地,輕聲回道:“主子爺放心,奴婢親自操持,已經辦妥了。”
……
神京西城,榮國府。
榮慶堂。
賈薔看著頭上綁著個白條,穿著孝衣的寶玉木瞪瞪的坐在賈母身旁,審視了兩眼後,問賈母道:“老太太甚麼事這樣急?這會兒你老再想出城去泡溫湯就晚了些罷?”
賈母沒好氣白他一眼,道:“寶玉要去城外見他母親……也該去了。”
賈薔道:“好啊,我派人去送。”
賈母又道:“不隻他一個去,姨太太、你大嬸嬸、二嬸嬸……三嬸嬸,她們也都要去,還有你幾個姑姑,也要去磕個頭,見最後一麵,哭一場就回來。”
賈薔目光繞了一圈,見諸人多帶悲色,思量稍許點頭道:“好,我知道了,這就去安排。”
賈母聞言麵色舒緩了許多,遲疑稍許問道:“大老爺、大太太可還好?”
賈薔嗬的一笑,道:“應該還好罷……畢竟從來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
一滯之後,賈母意興闌珊的擺手道:“罷了,就這樣罷。送她們去哭一場,早去早回。”
賈薔見鳳姐兒麵色有些蒼白,一雙丹鳳眼巴巴的看著他,便道:“家裡沒人留著侍奉不成,二嬸嬸留下罷,她身上也不大方便,彆沾染上了甚麼不乾淨的東西……”
鳳姐兒聞言大喜,看了賈薔一眼後,同賈母道:“主要是老太太身邊沒人服侍可不成……”
話音未落,卻聽到一聲冷笑聲。
眾人聞聲都是一怔,因為這譏諷的冷笑聲居然出自寶玉。
賈母也唬了一跳,忙看過去道:“寶玉不可胡說!”
寶玉卻陰沉著臉,氣的發抖道:“老祖宗,我胡說還是他胡說?我倒不知,我娘幾時成了不乾淨的東西了?!他們做的好事,能瞞得過誰?不做虧心事,又怕甚麼?我要接我娘回家!我要接太太回家!!”
賈薔兩步上前走到寶玉跟前,賈母駭然,一把將寶玉抱進懷裡,看向賈薔大聲哭道:“薔哥兒啊,你可看在我的麵子上罷……”
說著,老淚縱橫,眼中驚恐。
賈薔無奈的轉過頭去,呼出口氣,又見諸姊妹們都哭了起來,他搖頭道:“你老真是……好,我不打他。但話還是要說明白的!
寶玉,我告訴你,你娘就是不乾淨之人!她勾結外賊,要讓我身敗名裂,要置我於死地,要置賈家於死地!在此之前,就數次算計於我。趁我入獄落難時,鼓噪去東府抄家的不是她?
她為了甚麼你不知道?不,你知道,你隻是裝作不知!
她就是想把兩府的家業都留給你,可她也不拿著鏡子照照,你娘倆配不配!
此類賤婦,我是看在老太太和你過往的麵子上,才留她一命,讓她在城外莊子上靜養。
睜開你的狗眼看看,你娘死了,王家連個正經人都沒來,為何?
因為你娘的作為,讓王家都感到羞愧,不認她!
如果你覺得不公,想接她回城,可以!
從今天起,王氏再非我賈家族人。
你想要孝道,我也可成全你,現在就去宗祠,勾了你的名字。
隨後你就可去城外,拉著你娘回城操辦喪事了,隨你怎麼操辦!
但從今往後,賈氏一族,與你再無瓜葛。
你若不服,大可去敲登聞鼓,聲聞天闕,和你娘一樣,去告我大罪!
幾番忍讓,還忍讓出仇人來了!
不知好歹的東西,你也配罵人?”
說罷,轉身就要去開宗祠。
賈母早懵了頭,一時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還是探春從姊妹裡跑出來,一把抱住賈薔大哭道:“薔哥兒,二哥哥隻是一時氣昏了頭,他是明白好歹的,再不敢了!再不能了!”
湘雲也哭成淚人出來,抱住賈薔一隻胳膊道:“薔哥哥,你留饒了他這一回罷。往日裡他也哭過,說太太糊塗了,何必想太多,隻一家人過日子,又沒短過甚麼,落到這般地步何苦來哉……他是明白的,隻這會兒說氣話,你可饒了他這一回罷。”
寶釵也抹著淚出來,勸道:“可彆惱了,他素來是個糊塗的,這會兒因為先前自己說錯了話,賴上了旁個,回過頭來就明白過來了,你和他一般見識又何必?便是林妹妹來了,也必勸你寬恕這一回。好歹,看在老太太的麵上罷。”
鳳姐兒先前雖大恨寶玉罵她,不過看賈母著實可憐,亦上前勸道:“罷了,他還是個孩子性子,還果真和他計較不成?”
賈薔麵色冷然道:“他既存了此心,將來必要生事害人。有其母,必有其子。他害我不得,萬一將來遷恨於你們,做出禍事來,豈非今日心軟之罪?”
賈母拍打著寶玉道:“你迷了心了!我的話你也不聽?果真要讓老爺回來,好好教你?”
寶玉聞言,唬了一個激靈,慘白著一張臉,木然的坐在那。
這時就見薑英上前,與賈薔福了福,道:“我們爺一時悲愴迷了心,說了錯話,還請國公爺寬諒。等辦完喪事,我們就搬出國公府,斷不會害人的。薑家在寧榮街前麵一條街陪了一座二進宅子,雖不比國公府寬敞,也能住人。”
賈薔:“……”
他目光凝了凝,審視了薑英一番後,緩緩點頭道:“這倒也不必,如今看起來,給寶玉娶的這門親是娶對了。能娶你為婦,是他的福氣,也是賈家的福氣。往後你看著他就好,即便是要分家,也要等到給老太太養老送終,百年之後再說。”
說罷,看向賈母道:“看到沒?往後可放心了?都是我的功勞!!”
賈母從鴛鴦處接過帕子很是擦了擦臉後,仔細的看了看薑英,點頭道:“好,好!有這樣的媳婦,往後我才真的能省心了。好啊!”
又同賈薔道:“這門親事,是好親事。家裡出了白事,三天回門耽擱了,明兒我讓人送我的名帖,去給老公爺賠個不是。還要同他說,我賈家積德有福,才能娶得這樣好的媳婦!”
鳳姐兒聞言,和李紈對視了眼後,發現彼此眼中都起了些酸意。
娶了薑家女是賈家的福分,這樣的誇讚可將她們都比下去了……
不過兩人也沒爭甚麼,沒必要。
方才隻因寶玉拿鳳姐兒說嘴,就惹得賈薔雷霆怒火,有這樣的守護在,比甚麼虛名都強百倍。
薑英福禮謝罷,賈薔讓探春、湘雲鬆開了手,他去外麵調兵馬車駕。
這麼多家眷都要去,他不能不跟著,以防出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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