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慶堂上。
姊妹們並未出來,隻賈母、王夫人、薛姨媽在待客。
除了甄玉嬛外,還有趙國公府的四個嬤嬤。
當日溫柔淑靜的女孩子,今日再見,已綰起青絲,成了婦人。
賈薔和鳳姐兒一前一後進來後,賈母嗔道:“你們商議甚麼去了,遲了那麼久,慢怠了貴客!”
見賈薔進來便早就站起來的甄玉嬛,與賈薔福禮問候道:“一年未見,侯爺安好。”
賈薔擺手道:“二姑姑外道了,當日南下路過淮陰時,拜見甄家太夫人,得到厚待,讓以家禮相見。今歲二姑姑進京成親,大喜之日我未歸,錯過了吉日,已是我的不是。原該親自上門拜會道賀,隻是後來和薑林發生了些小衝突,一來二去給耽擱了,也擔心貿然上門,會給二姑姑帶來不便。沒想到,讓二姑姑先一步登門,著實令我汗顏。還望二姑姑看在過往的份上,這侯爺二字再莫提起。”
當日甄家太夫人李氏請了甄家內眷前來相見,讓他和甄家姊妹以叔侄之禮相見。
既然當日沒反口,如今主動改口,就有些不像了,所以賈薔認一回小輩也無妨。
當然,甄玉嬛是甄玉嬛,薑家是薑家。
甄玉嬛卻是個極有慧心的,溫婉笑道:“若是如此,姑姑之稱也一並作罷了才是。家裡老公爺常誇薔哥兒,說你是少年英雄,又將你和我夫君並齊,總說都是年輕一輩人,他卻遠不及你。既然如此,從薑家論起來,薔哥兒稱道一聲姐姐便是。”
賈薔從善如流,笑道:“既然二姐姐舍不得給見麵禮,那姑姑之說自然作罷,還是叫姐姐就好。至於趙國公,他會誇我?嗬嗬,他怕是見天兒在家罵我吧?”
甄玉嬛忙道:“果真沒有這樣的事,老祖宗在家雖常罵人,但對林侍郎和薔哥兒你,卻誇得不得了。”
賈薔權當信了,讓甄玉嬛重新落座後,方對賈母道:“二嬸嬸落進錢眼兒裡了,不給個交代,根本不放人。打又打不得……”
“呸!”
賈母氣笑道:“有客人在,你也滿嘴胡言,你仔細著!”
賈薔也不理會,對鳳姐兒道:“今兒設一晚宴,弄好些,當日去甄家,太夫人差點沒拿出龍肝鳳髓來招待我和林妹妹,今兒要還一宴。雖然再怎麼趕,也趕不上甄家,總要儘一份心罷。”
甄玉嬛忙客氣,鳳姐兒亦是生生氣笑,對賈母等人高聲抱怨道:“老祖宗、太太,你們瞧瞧,這是拿我當丫頭使了!如今薔兒倒是愈發有大爺的派頭了!”
賈母笑道:“你指著人家發財,可不就得聽人家的?”
王夫人關心道:“薔哥兒分給你一個甚麼營生?”
賈薔看著鳳姐兒道:“你說啊!”
鳳姐兒心裡大罵,老娘說你娘個腿!
這要是說了,怕直接要被賈母打發到家廟裡禮佛去了。
因而強笑道:“不過還是他的那些絲綢布帛,當個二道布販子,不過沒所謂,他的東西好,能賺到銀子就成。老太太、太太且等著,等年底我發了財,必請你們個大東道!”
賈母半玩笑半認真道:“你可彆拿那事物當個正經事來做,忘了本分事,你仔細著。”
鳳姐兒忙道:“那哪裡敢?我壓根兒不插手那邊……人家原也沒準備讓我管,剛還說呢,帶我一道發財可以,但問我要一個人。老太太你猜猜,他要哪一個?”
賈母聞言,狐疑的看了看賈薔,道:“總不會,是平兒那蹄子罷?”
鳳姐兒笑道:“可不就是她!他倒也敢要,平兒如今帶著豐兒幫我打理東路院和這邊的一些瑣碎事,每日裡比我還忙,果真將她要了去,我這邊哪裡擺活的開?”
賈薔道:“讓林之孝家的幫你就是,少了那麼多人,哪還有那麼多事?我那邊確實缺個可靠能乾的,本想讓我舅母家的表姐去,隻是我那姐姐雖也爽利聰明,可接觸的人麵到底還是少了些,還要重新學誥命小姐圈子裡的規矩。我想了想,乾脆作罷,就請我們府上的尤氏,再加上二嬸嬸身邊的平兒姐姐出麵,幫我撐起那邊西路院。”
賈母聞言,想了想,道:“此事再商議,你且好好款待好二姑娘。咱們賈家和甄家,既是老親又是世交,你自己也說了,當日受過人家太夫人的恩惠,今兒個你來請這個東道。”
賈薔無語半晌,道:“怎麼在西府請東道,還要我來出銀子?”
賈母等人無不大笑,道:“誰讓你是個有錢的!”
一陣頑笑罷,賈薔在趙國公府四個嬤嬤的注視下,隔著一張桌幾,挨著甄玉嬛坐下,問道:“二姐姐,你家那位老國公,是真正的老謀深算。回頭你轉過他,他的意思我明白了,讓他放心便是。”
這話說的一眾人都摸不著頭腦,賈母奇道:“你明白甚麼了?”
賈薔嗬嗬道:“薑家那老……老爺子,隻打發了二姐姐來,卻沒讓薑林來送,他這是在告訴我,薑家無意和賈家為敵,但也不是害怕賈家,更無意和賈家深交。能讓二姐姐來,也是想說過往的事,薑家算是翻篇兒了,要看看我們賈家的態度。”
賈母聞言一迭聲道:“既然都成了親戚,還有甚麼解不開的疙瘩?自然是都過去了!”
趙國公府至今還有國公位,下一代仍襲國公爵,從前和賈家素無來往,有仇怨的地方,也就是先前打了薛蟠,借出了一次重甲,差點傷了黛玉罷。
對賈母來說,豈會為了薛家和一次誤會,就和這樣一個人家結死仇?
既然對麵拋來了善意,賈家自然要接著。
原本甄玉嬛都不大明白,趙國公府的那位老祖宗為何突然讓她來拜訪賈家,原本心裡還忐忑不安。
這會兒聽聞賈薔之言,登時恍然大悟,也不無感激的看著賈薔。
果真賈薔不肯放手,繼續和趙國公府為難下去,那她的日子勢必要難熬……
薑家人在趙國公府將賈薔罵的不像人,霸道的好似個混世魔王。
連堂堂老國公都打發她來低這個頭,可見一斑。
賈薔能這樣輕易撂開手,甄玉嬛以為,多少有她的體麵在。
而能達到這個目的,她回去後也好交差……
賈薔看著她笑了笑,問道:“趙國公可還說甚麼了沒有?”
甄玉嬛忙道:“倒沒再說甚麼其他了……對了,還有一事,不過不是趙國公府的事,祖父大人讓我若是有機會,可以問問薔哥兒你甄家的事。聽說,戶部已經往南邊下了三道追繳虧空的文書了……”
賈薔聞言,嗬嗬笑了笑,道:“此事二姐姐就不必擔心了,甄家欠的虧空,多是當年太上皇南巡時,甄家四次接駕所欠下的。幾百萬兩銀子的虧空,實在駭人。不過後來景初舊年,太上皇讓甄家管了幾年鹽政,用鹽稅還去了大部分。剩下一點,隻要甄家肯還,並不是難事。”
當然,其實很難……
甄家接駕虧欠的虧空,原本已經用鹽稅還的七七八八了,說起來,太上皇待甄家當真不薄。
但之後的一二十年裡,甄家又從戶部借下了大筆銀子,造成了巨額虧空,這些銀子,卻都是用來貼補甄家上下的奢靡生活。
甄應嘉在江南是有名的“甄佛”,但凡求到他門上去,就幾乎沒有讓人空手而歸的時候。
再加上甄家的排場,每年與各家的迎來送往年節重禮,都是一筆巨大的數字。
到了今天,甄家已是無回天之力。
不過,即便要倒,也要等到九華宮那位駕崩之後。
所以,甄家還有幾年光鮮日子……
這些賈薔沒打算告訴甄玉嬛,一來關係並沒有那麼親近,二來即便是說了,又能有甚麼用?
閒話罷,賈薔對賈母道:“老太太,何不請姊妹們一道出來見見?當初我和林妹妹往揚州去時,路過淮陰拜見甄家太夫人,太夫人便以為賈家是世交、老親,理當通家之好……”
不等她說完,賈母就惱道:“你不僅指派起鳳哥兒,如今倒連我也一並指派起來。這還用你多嘴?你若不開口打岔,這會兒她們姊妹早出來了。”
說著,讓抿嘴偷笑的鴛鴦去喊人。
賈薔也不在意,對甄玉嬛笑道:“一會兒你瞧瞧,賈家的寶玉和甄家的寶玉,到底有多像!”
賈母笑道:“哪有這樣巧事?大家子孩子們再養的嬌嫩,除了臉上有殘疾十分黑醜的,大概看去都是一樣的齊整,這也沒有什麼怪處。”
賈薔笑道:“等會兒讓二姐姐見了,自有分辯。”
未幾,就見李紈引著賈家姊妹們自西暖閣出來。
甄玉嬛目光第一時間就落在了姊妹中間的寶玉麵上,雖說還有些鼻青臉腫,卻仍唬了她一跳,掩口笑道:“若不是薔哥兒提前打下了埋伏,我隻當做寶玉從家裡來了,怎這樣像……”
賈母等人倒未放在心上,天下人相像者何其多,沒必要較真兒。
等姊妹們一一相見後,又閒話了片刻,甄玉嬛就起身要告辭了。
雖賈母、王夫人等人幾番相勸,甄玉嬛隻道家裡長輩太多,規矩重,不好獨自在外用飯,下回再來雲雲。
賈薔親自送其出門,回來後,就見賈母奇怪的看著他,道:“上回說起甄家時,你不是斷言甄家必敗?連璉兒都讓你警告了,離甄家遠著些,今日又是甚麼名堂?”
鳳姐兒笑道:“薔兒你仔細著,甄家二姑娘好歸好,可那是趙國公府的大少奶奶。”
賈薔看神經病似的看她一眼,才回頭對賈母道:“現在更能斷定,甄家必敗。甄家欠戶部的虧空太多了,高達上百萬兩,根本不可能還上。太上皇在時,念在奉聖夫人的麵上,還能回護一二。等到了不忍言之日時,甄家必是第一波遭清洗的。老太太,果真到了那一日,甄家若是送了財貨上門,請賈家代為保管藏匿一番,卻是萬萬不能沾手的。誰沾手,誰家跟著倒黴,抄家滅族的那種大黴!
至於甄家的二姑娘,她已經不是甄家人了。之所以善待她,一來是當初在甄家時,她待我和林妹妹不錯。二來,今日她是趙國公那塊老薑的信使。
那塊老薑是快要活成精的人,見風轉舵之快,超乎想象。這樣的人,能不做敵人,最好不做。他以甄家二姑娘做信使,先一步低頭,那我就同樣善待這位二姑娘,表示善意。也不用多說甚麼,把過去的恩怨,暫且化解了。”
“暫且?!”
“嗯,薑家那位老頭兒活著一天,這恩怨就算翻篇一日。等老頭兒沒了,再說沒了之後的事,薑家並不全是明白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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