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雲躺在一地的碎礫之中,他有些無神的透過被自己身子撞破的牆洞,看著前方不遠處的城隍廟。
他的頭發已經花白,比之前衝入平康坊時,他看上去至少老了十幾歲。
幸運的是,此時整個平康坊裡的神通法陣已經有了改變,外圍的神通偉力已經迅速消散,然而所有的神通偉力卻彙聚到了平康坊這座城隍廟裡。
兩件隋朝開國皇帝以身煉出的神通物的力量,整個生祭神通法陣的力量,彙聚在這區區的一兩裡方圓之內,那種陰煞之氣凝結得如同鐵幕一般,讓人看著都覺得自己的陽氣會被瞬間吞噬。
那尊象征著隋朝最後大氣運的比城隍廟的廟頂還高出半個身子的帝尊邪煞,更是以邪入道一般,周身都泛出七彩的光環。
它如同真正的魔神,讓他覺得人間的力量根本無法撼動。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現在距離廟門幾十步之遙的地方,已經不會被抽引生機,但那座廟宇之中的神通偉力卻是巍然不動。
那尊擁有俾睨天下的氣勢的邪煞帝尊,就那麼靜靜地矗立著,絲毫不變,宛若可以永恒。
衝雲突然哭了起來。
他悲傷的嚎啕大哭。
靜王妃還在裡頭。
這樣的陰氣,誰都堅持不了多久。
這時候靜王妃肯定已經死了。
他寧願自己死在裡麵,也不想靜王妃死在裡麵。
……
整個平康坊宛如從沉睡之中開始蘇醒。
天青賭坊之中,李琛身後的那名少女眼角已經有了些皺紋,她並非修行者,沒有第一時間感覺出自己壽元有些折損,她隻是覺得大腦有些空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個地方。
李琛此時已經宛如六十四餘歲的老人,他深吸了一口氣,看向城隍廟的方位。
他看到了那尊邪帝的半截身子,隻覺得根本無法呼吸。
這個時候他看到屋脊上出現了那圓臉道士李源。
感知到李源的真氣都還充盈,李琛憤怒的叫出了聲來,“這生祭造煞法陣形成時,你去哪裡了?你直接跑了?”
李源神色凝重的轉過頭,看著李琛,然後充滿歉意的輕聲道,“李琛兄弟,彆誤會,我並非是自己離開,隻是被李欺星給召了過去。”
李琛吃了一驚。
李欺星。
一個對於李氏機要處的人而言都近乎禁忌的名字。
據說平時這人隻是到處釣釣魚而已,但實則卻是真正能夠決定李氏機要處走向的兩三人之一。
在許多年前,李氏機要處確定玄慶法師已經擁有尋常修行者無法企及的修為境界時,也正是李欺星很肯定的告訴他們,玄慶法師不會成為李氏和大唐的威脅,所以李氏和玄慶法師才能如此和諧的渡過這些年。
也正是因為他的拍板,所以回鶻神女耶律月理才能順利到達長安,在長安修行。
甚至有一種傳言,也正是因為他的存在,所以墮落觀的那些修行者再怎麼強大,再怎麼瘋癲,也隻能隱匿於陰影之中。
在李琛的記憶之中,李欺星壓根不會也不需要臨時做出什麼決定。
他往往隻是基於某些難以決斷的事情,派人來傳句話。
這種臨時將李源召走,絕對是他記憶之中的第一次。
“對不住。”
看著李琛容顏蒼老成這副模樣,李源還是忍不住的愧疚,輕聲解釋了一句,道:“我聽他的意思,你們留在此處最多變老,但我若是留在這裡,會死。似乎這神通法陣原本也還有個針對我的地方,所以我不能留在此處給這神通法陣增加威力,還有他的意思是,你得留在這裡,李通得在這裡,因為你們都要接觸那顧十五。”
李琛一愣,馬上反應過來,“他的意思是,顧十五才是破陣的關鍵之人?”
李源苦笑起來,道:“他沒多和我解釋,但說了一句,此事固然關乎我李氏氣運,但楊氏的這布置雖然厲害,卻有傷天和,正巧就撞上了道宗興起的運勢,所以在楊氏的謀劃之中,這是破我李氏氣運的亡命一擊,但實則卻推動了道宗興起的氣運,這場大戲,反成了道宗道首的氣運之爭。”
李琛一愣,“道宗道首氣運之爭?”
這時候天青賭坊外腳步聲傳來,有一個人走了進來,李源一看,也頓時有些驚訝,“李影你也在平康坊?”
李影麵色沉重的點了點頭,道:“先前按照計劃,原本是由我帶人破壞這神通法陣的陣樞,但沒想到這楊氏的人竟然以身入局,將自己都生祭了,我們無法破壞陣樞,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這邪帝形成。”
李源的心頓時有些涼,“你方才聽見我和李琛說的話沒?不要弄了半天,這什麼道宗道首氣運也折在這裡。”
“那不會。”李影搖了搖頭,道:“李欺星安排我們在先,找你在後,他那時候肯定已經看穿了這法陣的變化。他的真正意思,原本這場大戲是我們李氏儘得好處,若是破了那陣樞,那楊氏兩件神通物,楊氏這最後的氣數,都要落在我們李氏手裡。但現在形勢有些變化,我們李氏肯定沒法占得楊氏的氣數,這兩件神通物看來神通偉力也要耗儘,沒什麼用處了。這場造煞反倒是推動道宗興起,楊氏的氣數,反而要流向道宗了。若是我沒有猜錯,不隻是顧十五來了,白雲觀的衝雲肯定也被派入此間了。”
李源想到那夜顧留白的表現,忍不住就道,“我感覺這顧十五的贏麵大。”
李琛雖然隻和顧留白見了短短一會,但他轉頭看了一眼那名不知所措的少女,也是歎了口氣,“他這人氣運太強,連個給他帶了個路的人都能保下來,我也感覺白雲觀和宗聖宮這道首之爭,白雲觀沒多少贏麵。”
突然之間,他自己卻又悚然一驚,道:“隻是為了替他保這個不相乾的路人,倒是折了我不少壽元,此人若成道首,恐怕對我李氏也有很大影響。”
李影淡淡的笑了笑,道:“李欺星的意思恐怕已經很清楚了,對待將來的道宗道首,恐怕得給予和玄慶法師同等的尊敬。他之前就說過,任何氏族的氣運不可能永遠強盛,但隻要民心還向著李氏,哪怕大廈崩塌一角,大唐也總有足夠氣運的人可以頂著。”
頓了頓之後,他看著李琛和李源,道:“長孫無極即將離開世間,長孫氏的氣運恐怕已經有很大一部分由顧十五承接,既然如此,哪怕白雲觀再有福緣,我也覺得這道宗道首氣運之爭,白雲觀是爭不過的。”
……
白雲觀中,兩名老道站在一處洞前的高台上,都是負手而立,看向平康坊的方位。
白雲就從他們兩個身旁不斷生起,看著十分玄妙。
這兩名老道一為真玄,就是之前破關而出的白雲觀觀主,另外一名為真慧,乃是他的師弟。
這兩人在山中修行的時間很久,不僅是氣質十分相近,就連身形,意態,麵容都有些相像了。
“師兄。”
真慧此時目視著平康坊的方向,卻是歎了口氣,道:“此子氣運驚人,連長孫氏的氣數都能瞬間糾纏,你也知道衝雲是爭不過的,所以你覺得氣運之爭的關鍵,其實壓根不在衝雲身上,而在這靜王妃身上了。”
“奪天地造化的人物,唯有用另外一個奪天地造化的人物相克。”真玄平靜的點了點頭,“隻是這也不是出自我的設計,隻是因為此人有這樣的劫數,我才讓衝雲去試試。氣運既然落於道宗,那道宗自然得有人去承接,此子能得這氣運,那是他的福緣,旁人羨慕不得,但若是他不能過這關,就此隕落,那這道宗的氣數,由衝雲接著也挺好。”
真慧點了點頭。
真玄卻是笑了起來,“衝謙的修為倒是很有長進,他倒是也沉得住氣,就是和我們一樣撒手不管。哪怕早個五六年,恐怕他早已按捺不住,要一劍劈了過去了。”
真慧也是會心的一笑。
……
宗聖宮中,衝謙一直在眺望平康坊的方向。
耶律月理在幫忙清掃工匠修補屋頂之後殘留的一些廢棄碎物,她將雜物掃到一堆,又從灶膛裡拿了根燒著的木條直接點了。
然後她看著衝謙老道,忍不住說道,“彆看了,再看也看不出什麼花來,彆把自己脖子都看長了。”
衝謙老道冷笑道,“小蠻女,今日按你的話我不出手乾擾,如果弄得顧十五死了,那我也把你一劍殺了,和他葬一塊。”
耶律月理卻反而高興了,眼睛一亮,“那也行,索性你再做主定個陰親,到時候我說不定能排裴二小姐前麵。”
“你滾犢子。”衝謙老道冷笑道,“殺了你之後就把你送回回鶻,他若是今日和靜王妃一起死了,那他和靜王妃葬在一起難道不香?他死了也能給我宗聖宮賺點名聲。”
“不要這麼過分吧!”被衝謙老道這麼一說,耶律月理也是特彆沮喪,直接將掃把一丟,都直接丟到了剛剛點起的那個火堆裡。
衝謙老道一看就怒了,“你反了天了?把我那把好掃把都燒了!信不信我把你最喜歡的東西都燒了?”
耶律月理反而笑了,“我最喜歡的就是你師弟,你把你師弟給燒了吧。”
衝謙老道看著耶律月理,尋思著是不是直接把這個小蠻女給燒了。
但他這個時候還是忍不住問平康坊之中的事情,他深吸了一口氣,微眯起眼睛,道:“你覺得他真會沒事?”
耶律月理歎了口氣,道:“就看他是不是古板老學究了,他若是死腦筋,硬扛著欲火焚身,就一定要將自己的身子先給裴二小姐,就是不和靜王妃巫山雲雨,那他這次肯定要死在裡頭。要是從了靜王妃,那他就能活。我感覺你這師弟腦子一直有點死,不像我就比較靈活,我才不在意他身子先給裴二小姐還是靜王妃,到時候算上一個我就行了。”
衝謙老道完全沒有聽她後半截自吹自擂的話,聽著前半截,他的眉頭就深深皺了起來,“你他娘的是不是說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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