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裡響起此起彼伏的細碎討論聲,蘇起言恍若未聞地站在溫雙沐桌前，高高在上地，垂眼看她。
因為溫雙沐的沉默,他伸手又重複了一遍:“夏芝裡的學生證。”
蘇起言沉聲說話的時候很有壓迫感,五官輪廓的每一道線條都透著冷硬。
王承碩離得近，在蘇起言對溫雙沐說第一句話的時候沒聽清，但這第二句倒是聽得清清楚楚，他沒忍住打斷:“不是,夏芝裡的學生證，你找溫雙沐要什麼？”
蘇起言像這才注意到王承碩的存在，視線右移,不過也隻是停留一秒就收回。
他沒理會王承碩,仿佛溫雙沐的沉默已經給了他全部的答案，不再繼續追問,而是走近她身側告知:“把學生證拿去還給她,這件事我不會再告訴其他人。”
陸京在班上同學突然安靜、又突然開始窸窣交頭接耳的時候就醒了。
他脊背微彎,靠著椅子，像還沒太睡醒，低著頭,指尖緩慢地揉著眼眶。
在蘇起言自顧自給溫雙沐留下一句忠告就要離開時,椅子抵著地麵拖開發出滋啦一聲。
他站起身,擋在了蘇起言麵前。
“抱歉。”陸京的語速比平常還要慢一些,可能是因為生病,大腦語序措辭的組織速度跟不太上,“本來不是很想出這個頭,但你們是朋友吧,一直這麼自說自話合適嗎？”
溫雙沐一直保持聚焦在桌麵一點的視線驀地動了動,餘光能看到陸京垂在身側的手臂線條。
蘇起言臉上並沒有因為陸京的話呈現多少反應，他也不打算在這上麵多花時間，直接找向源頭進行解決。
“溫雙沐。”
他隻叫了一聲溫雙沐的名字，無波無瀾的語調，言下之意明顯，示意她把這位為她說話的朋友拉開。
溫雙沐知道陸京和王承碩一樣是出於仗義幫她，但現在事情的發展已經有些超出她的預期，她不想撒那種一戳就會破的謊，同樣也不希望陸京幫她出頭，最後發現是他自己識人不清。
她長閉下眼，將一直攥得很緊的筆扔到桌上，正要開口——
很清脆的一聲。
陸京指骨敲在她的桌麵，在她開口之前，打斷她的話梢。
溫雙沐被冷不丁的聲音驚得眼皮顫動了下，抬眼看去。
陸京像這當兒才偏頭看向她，也不知道是錯覺，還是真的給膚色襯的，他瞳孔看上去比平日還要黑上幾分:“不是在給王承碩講題嗎，你們繼續講你們的。”
那語氣仿佛她給王承碩講題這件事比其他彆的什麼都更重要一樣。
他說著對蘇起言道了句“稍等”，徑直穿過過道，朝第一排夏芝裡的位置走去。
蘇起言原本想直接離開，在看清陸京去找誰後，又蹙眉停了下來。
陸京在全班同學的注目禮中，來到夏芝裡座位旁停下。
他微低下身，單手撐著她的桌邊兒，彎腰對她說了句什麼。
夏芝裡還沒從長跑的耳鳴後勁裡恢複過來，剛倒了水喝，也沒注意教室後麵發生什麼，聽陸京說完，回頭往他們的方向奇怪看了眼，接著從抽屜裡摸出樣東西，遞給了陸京。
從溫雙沐的角度無法看清陸京和夏芝裡在做什麼。
她把最糟的情形考慮了，心想再不濟也就是讓所有人知道夏芝裡的學生證是她扔的，然後跟上一世分班考買名額的事件傳出去一樣，無論有多少人在背後傳她壞話，但這群人明麵上還是會和她維持不錯的關係。
按理來說應該是無所謂的，但可能是因為剛王承碩幫她說了一句話，也可能是因為陸京現在試圖幫她找夏芝裡詢問驗證。
突然被兩個本來與自己無關的人信任了，溫雙沐覺得自己好像又有點所謂了。
陸京回頭走來，溫雙沐試圖從他眼裡看出任何異樣的神色。
但沒有。
他回到蘇起言麵前站定，黑發黑眸異常沉靜:“雖然不知道你剛才為什麼要找溫雙沐要夏芝裡的學生證，不過她的學生證在這裡。”
陸京將手中的東西往空中拋了拋，又接住，最後將學生證照片那麵展現在蘇起言麵前，道:“還有彆的什麼問題嗎？”
蘇起言表情怔了一瞬，幾乎下意識覺得這不可能是陸京剛從夏芝裡那討回來的。
同樣愣住的還有溫雙沐，她指了指陸京手上的學生證，道:“這……剛夏芝裡給你的？”
陸京點頭:“嗯，剛問她，說是跑操前不小心落教室抽屜裡了，怎麼了嗎？”
“沒，沒事。”
溫雙沐腦袋還有點宕機跟不上，怕說多暴露，沒敢多問。
過了兩秒，還是忍不住找烏小漆確認:“我昨天是把夏芝裡學生證扔垃圾桶了吧？”
烏小漆也覺得有點匪夷所思，應得不是很確定:「是、吧……」
邊上安靜了好一會兒，有圍觀群眾弱弱冒出一句:“不是，他們到底在聊啥，我這瓜怎麼吃得不是很懂？”
“好像吃了個假瓜，看上去都是誤會的樣子？”
上課預備鈴響，紀律委員韓畢總算找到說話的岔口:“都安靜回自己座位，該複習的複習，刷試卷的刷試卷，彆講話了。”
一陣桌椅移動聲，陸京看向仍拄在原地未動的蘇起言:“同學，你還不回自己班級上課嗎？”蘇起言神色略帶複雜地看了溫雙沐一眼，有點想問她既然已經把學生證還給了夏芝裡，為什麼一直不說。
他想起自己似乎從得知夏芝裡因為沒有佩帶學生證罰跑起，就幾乎認定了是溫雙沐在背後作亂，既沒去想她可能隻是一時忘記的可能性，也沒去想她可能已經還了的可能性。
蘇起言唇線繃得筆直，指尖在身側攥了攥，還是拾步朝外走去。
「宿主……」
烏小漆還沒從天將驚喜中反應過來，放了個倍速的煙花應景:「所以咱這算不算誤打誤撞，不但成功化解危機，還順便收獲了蘇起言的愧疚值？」
溫雙沐由烏小漆在她腦內放煙花慶祝，沒回答。
另邊陸京將學生證重新拿去還給夏芝裡，回來後沒直接坐回座位，他掌心覆在有些發燙的額頭上，對王承碩道:“我去趟校醫室，如果有老師過來，幫我請個假。”
“噢，好。”王承碩有點擔心，又道，“沒事吧，要不要我陪你去。”
陸京隨意擺擺手，便獨自出了教室。
溫雙沐等陸京出去幾秒後，才偏頭去瞄他的背影，走廊外的陽光很好，在陸京的肩廓拓下淺金色的光澤，讓他那頭墨發看起來軟絨絨的。
她到現在還是沒太縷清頭緒。
不過事情好像托陸京的福完美解決了？
————
夏芝裡的學生證到底如何從垃圾桶回到她抽屜，成為一大未解之謎。
溫雙沐課後試著去找過夏芝裡試探，對方全然不知學生證掉過的事情，隻說自己馬虎大意，也不記得什麼時候把學生證摘下放抽屜裡，總之跑操時被學生會紀檢成員抓了個正著。
夏芝裡說起這件事時語氣輕鬆，隻為自己的失誤蠢笨懊惱了下，卻對一早上跑了七圈的事輕描淡寫，閒暇與人聊起便算過了，溫雙沐卻還記得她跑完進教室時半死不活的樣子。
溫雙沐後來猜測會不會是早上值日的同學在垃圾桶裡看到，做了不留名的好心人，幫忙撿了回去，不過整件事她都是理虧那方，不好四處打探，便當翻篇揭了過去。
第二周，月考如期而至。
高一文理還沒分科，九門考試整整持續三天，此外還要占用晚自習時間。
白天考完語文數學，晚上是溫雙沐擅長的英語，她這幾天一直保持高壓複習狀態，到了晚上，才給自己小小地放鬆了下。
飯後和季佳繪在操場上逛了兩圈，季佳繪想去小賣部買喝的，溫雙沐便陪著去了一趟。
之前烏龍拉住陸京說要請他吃夜宵，溫雙沐還沒把人情還掉，於是給陸京和王承碩一人挑了瓶貨架上最貴的飲料作為感謝。
季佳繪拿完喝的就去了文具區挑筆，溫雙沐繞過貨架，打算找人一塊兒去結賬。
遠遠聽見熟悉的人聲，隨意瞥去一眼。蘇起言和李茂真在收銀台前排著長隊，李茂真正起勁地跟人聊著天，蘇起言偶爾才會出聲搭上一句。他聽人說話時，習慣低著視線，站姿也很閒散，整個人都透著漫不經心的魅力，也難怪前麵女生頻頻回頭。
李茂真一下子看到她，衝她招手道:“雙姐，你買什麼，我幫你一起結了！”
溫雙沐在蘇起言因為李茂真的大叫看過來前，率先收回眼，目不斜視地走去他們後麵排隊:“沒事，我自己付。”
李茂真不知道兩人之間發生什麼，隻道溫雙沐最近都沒跟他們一塊兒上下學，路上碰見也隻是點個頭就路過，不過以他過往經驗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八成又是起哥做了什麼擺譜的事兒，把人傷的需要修整幾日收拾心情。
他習以為常地活躍氣氛:“對了雙姐，你數學大題最後一題第三問算出來答案是什麼，起哥說是√3，但我算出來是√3/3。”
溫雙沐答案都要脫出口了，在嘴邊繞了一圈，又換了個彆的:“√3/3。”
李茂真頓時樂了，抵著蘇起言肩膀撞了下:“沒想到啊起哥，這回是我對。”
蘇起言被人撞得一下沒站穩，身形晃了晃，看溫雙沐一眼，視線漆黑，倒沒說什麼，由李茂真去樂。
李茂真開心完，又講起件彆的好笑的事:“雙姐你不知道，我們班還有人算出來1/3，就我們班數學課代表，你認識的，林森，他這個一聽就是錯的，還跟我爭一下午。”
溫雙沐看向李茂真的神情突然變得欲言又止，努力了一下，才順著他的話附和道:“確實，他這個一聽就錯。”
前麵女生買的東西都不多，隊伍很快排到他們，收銀員把東西刷完，李茂真正要掏自己的校園卡，蘇起言將自己那張丟了過去。
李茂真愣了愣。
蘇起言道:“不是說誰最後一題錯了誰請客嗎？”
李茂真立馬了然於心，順勢幫忙捎過溫雙沐手上的那兩瓶飲料:“幸好雙姐你剛過來，不然我還真以為我答案錯的打算買單了，你這兩瓶我請了，甭跟我客氣。”
溫雙沐沒想到兩人還打了賭，抬眸向蘇起言安靜看去一眼，蘇起言卻是已經接過收銀員刷完的那兩瓶果飲塞到她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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